郑阮软一路打着呵欠和罗伊一起上了地面,结果一个呵欠没打完就被突然冲进鼻腔里的厚重的灰尘味呛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再往旁边一看,显然早有准备的罗伊拿袖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眸。
郑阮软:“……”
我就不该大半夜的不睡觉陪你折腾!
郑阮软瞪了罗伊一眼,在心里把罗伊上下三辈翻来覆去的骂了个痛快,才重重的踩着地先出去了。
“咳咳……”郑阮软以手做扇在口鼻处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面前的空气好了一点,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面前这座焦黑的宫殿好一会儿,眉端连着语气一起爬上了数不尽的担忧:“我们国家已经穷成这样了吗?连天子住的都是这种破烂地方?”
刚从林逸殿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感叹的罗伊:“……”
“你有那闲心还是多关心关心怎么带领你们勤英寨发家致富吧!”
她越过郑阮软往前,边走还不忘边吐槽。
暗道悠长,两人离开林逸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隐约的光线斜映在地面上,泛起轻微的凉意。
罗伊的突然出现把正在宣宜殿门口打扫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手上的扫把都掉在了地上,看样子像是想叫又顾及着什么所以强行收了声,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于是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唯一露出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郑阮软不忍直视的扭过了头,觉得这宫里的太监怎么看起来脑子都不大好使似的?之前碰见的那个是——从林逸殿出来时郑阮软晚了罗伊一步,刚好撞上一个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太监。
那小太监是个机灵的,瞅着郑阮软面生,看她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宫里的人,当即便扬声叫住了她:“站住!”
罗伊走的靠前了些,那小太监没看见,绕到郑阮软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见过就奇了怪了。
郑阮软眨巴着眼睛,想着宫里规矩多难得的收敛了脾气,拿手指指了指发现这边的动静已经走过来的罗伊:“喏,她的。”
“大胆!”那小太监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时先呵斥了郑阮软一句:“竟敢对主子大不敬!”
郑阮软:……
不是……我干什么了就大不敬了……
她在心里嫌弃宫里这些破规矩,视线一转见那太监见着罗伊以后眼睛都直了,语气里全是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仪妃娘娘?”
无外乎他惊讶,实在是整个皇宫中怕是半年都没人见过这位主子出宣宜殿了,没成想今日竟然被自己撞见了。
罗伊冲他点点头。
久不回宫她差点都忘了仪妃娘娘是怎么说话的了,只好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随口问了他两句这个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后便领着郑阮软走了。
走出去好远郑阮软回头时还能看见那太监还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诶,你都走了他怎么还在地上跪着啊?”
罗伊顺着她的话也回头看了一眼:“宫里的规矩,他得跪到咱们完全出了他的视线之后才能起来。”
郑阮软:“……”
她觉得制定这些规矩的人脑子可能有病……哦,执行的人也差不多。
现如今正跪在罗伊面前这个腿脚大概不怎么好使,虽然他藏得很好,但郑阮软还是看见他往地上跪的时候一只脚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罗伊顺手托住了他下降的身子,往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子在吗?”
“在,这会儿估摸还没醒,要奴才去叫吗?”
“不必了,本宫自己去。”罗伊摇头,往里面走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看了眼小太监的腿,皱了皱眉:“你的脚还没好?”
“……回娘娘,骨骼错位,最好也就这样了。”张自海明显没想到罗伊还记得自己,说话前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这还是娘娘心善,给奴才找了大夫,不然奴才这腿才是真的废了。”
“回头跟青萝说一声,让她给你安排点轻松的活儿。”
罗伊又看了他一眼。
这小孩儿年纪也不大,罗伊还记得他胆子小,这腿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断的,刚把腿摔断时连哭都不敢,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着头说娘娘饶命。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明明她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可从他跟前经过时就像冥冥中尤什么东西强行往她脑子里灌进了这么一个人一件事一般,于是她停下来,顺嘴多说了两句。
反正说句话而已,又不费她什么功夫。
而很多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救一条命。
天色还太早,宣宜殿清醒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进门时见着的张自海外就没有旁人了,罗伊一路走到了陈礼祎房间跟前,却又在门口处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郑阮软问。
“……没事儿,就是……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罗伊皱了皱眉,不知心里这股不安感是从何而来,竟如此来势汹汹。
她稳稳心神,推门的瞬间却差点没把刚刚咽进肚子里的心脏再吐出来——顺着门缝飞出来的银针直逼罗伊眉心而来,亏得郑阮软在开门的一瞬间便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的杀气,眉峰一拧从身侧揽着罗伊的腰往旁边跳出了一大截。
“我听说太子不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吗?怎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内功?”
郑阮软回头看了一眼那插进树干尾部还在颤动的银针,问的真心实意。
罗伊:“……”
“小心点儿……”她捏了捏被郑阮软拽的有点疼的腰,说:“屋内有其他人。”
“废话!”郑阮软朝她翻了个白眼:“我还用你跟我说?”
说着自觉的把步子往前跨了半步挡在罗伊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在我后面躲好。”
罗伊觉得幸亏她今日带的人是郑阮软而不是汤元。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一句话刚发了一个音就见面前的们突然从里面被打开,然后从中飞快的蹿出一条人影。
罗伊和郑阮软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又躲了两步,却见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赫然陈礼祎。
“阿姊?”
罗伊被郑阮软完全挡在身后,旁边又是一根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圈住的柱子,是以陈礼祎出来的第一眼并没有看见罗伊,可他分明在屋里听见了他阿姊的声音。
陈礼祎疑惑的看了郑阮软一眼,眉头高高的皱起:“你是谁?”
郑阮软没理他,只是挑眉看着这个个头已经快要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答非所问的开口:“刚刚那暗器谁放的?”
陈礼祎没说话,抬眼的瞬间却立时便有一根新的银针冲着郑阮软飞了过来。
郑阮软身子往旁边一躲那根针便扎进了那柱子里,同时露出了被她藏在身后的罗伊。
“阿姊!”陈礼祎眼神瞬间便亮了,音调也比刚才高出了几个度,眉眼一弯便要往这边跑过来,谁想跑到一半儿却又被之前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拦了下来。
郑阮软连续两次被人暗算,心头早就蓄了不小的火气,伸手便抽出了鞭子指向陈礼祎,同时把声音压的十分低沉:“老是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咱们一对一单挑!”
罗伊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陈礼祎时他还是个生气了只会虚张声势的孩子,然而如今他已经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的情绪,被郑阮软这么拿鞭子指着挑衅也只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然后垂在腿侧的手指……
“陈礼祎!”罗伊突然出声叫他。
“嗯?”陈礼祎应声抬头,身侧的手指没来得及有动作对方的第三只暗器也就没来得及发出来,只是弯着眉眼朝罗伊笑了笑。
罗伊从暗处走出来,幅度微小的冲郑阮软摇了摇头,郑阮软便撇着嘴把鞭子收了起来,然后一脸不乐意的倚着一旁的柱子站好。
“阿姊!”陈礼祎小跑了两步上前握住她一根手指:“你回来啦!你上次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的留着呢,你要来看看吗?”
罗伊有些晃神,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而是抬手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开口:“太子真的长大了啊……”
“是吗?青萝也说我长的很快呢!她还说过两日我肯定就超过你了。”
“是啊,”罗伊垂头笑了一声,再抬头时直白的眼神看的陈礼祎莫名有点心慌:“你都敢当着我的面杀人了!”
她音量不算高,语气却足够严厉,吓得陈礼祎倏地一下就松开了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解释:“没有……阿姊你误会了,我没有……”
“那它是什么?”罗伊把视线投向被郑阮软拿一块儿手帕抱着拔下来捏在手里来回旋转的银针,针尖在已经露了半张脸的日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哟!”
郑阮软添油加醋道:“这针上还有毒呢?”她冲罗伊比划了一下:“今日你若是自己回来的,这会儿估摸连尸体都凉透了。”
“没有!你不要胡说!我才不会害我阿姊呢!”
陈礼祎气急败坏的朝郑阮软吼,吼完了又小心翼翼的去看罗伊:“真的阿姊……”
“谁?”
罗伊直直的看着他。
陈礼祎噘着嘴把头往下埋了埋,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退步:“许相给我的暗卫,说是宫里危险重重,特地送来保护我的。”
他说着又低声唤了句“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突然从郑阮软身后冒了出来。
郑阮软后背一凉,原本已经放回去的鞭子又被她谨慎的握回了手里——最初的两根银针都是从陈礼祎房中射出来的,说明至少在三分钟前这人应当还在陈礼祎房间里才对,然而刚刚他确实从郑阮软身后出来的,而郑阮软竟然对此毫无察觉,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她皱了皱眉,想宫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这人叫栗项,是个比江明还要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听闻曾经因为稚童的一句话屠了整座村子,还一把火将尸体都给烧了,后来又意外被一场火烧毁了半张脸,被人说是报应。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将烧毁的那半张脸对准了罗伊和郑阮软,先是对着陈礼祎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罗伊,一挑眉,动作规规矩矩,音调却极尽轻佻的唤了声“仪妃娘娘”。
哦,听说这人还是个淫贼。
罗伊还没什么反应,郑阮软先被他恶心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配上那张恶鬼似的脸,浑身透露着嫌弃的往旁边蹭了蹭。
栗项眼神一暗,望向郑阮软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气。
像他这种亡命天涯的人脑子多多少都有些问题,再加上脸生的吓人,对外人的目光便尤为敏感,便是普普通通的看上一眼都能叫他强安上一层含义,更何况是郑阮软这种毫不掩饰鄙夷的。
陈礼祎年纪小,听不出男人话里的意思,只本能的觉得不舒服,见罗伊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心慌,沉着一张脸呵斥:“退下。”
罗伊轻飘飘的看过来,语气似笑非笑:“你先前没有拦着他拿暗器伤我,我还以为你现在也不会拦着他用言语辱我呢。”
“不是的……”陈礼祎下意识解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又上前两步委委屈屈的唤她:“阿姊……”
他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语气可怜的让郑阮软都吃了一惊,觉得这人如果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就是之前吃错药了!
他说:“你种的白菜我好好的看着它们长大了,本来想留着的,但是青萝说会坏,所以小厨房就给挖走炒菜了……不过后来我又种了其他的……你让我看的书我也都看完了,让我练的剑我也一天都没有落下,手上还磕伤了……”
陈礼祎晃了晃罗伊的手指:“我等你回来等了好久。”
郑阮软:……
卧槽!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心道这话听的我都要心软了,再一看罗伊……
罗伊果然也心软了,盯着陈礼祎看了好一会儿,原本因为栗项而阴沉的面色也渐渐软化了下来,就着陈礼祎牵她手的动作把两人的手都举到了眼前,看见他手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没用药吗?”
“用了。”陈礼祎乖乖一点头:“但是许相说男子身上就该留点疤,这样才显得比较有男人味!”
“那他可能是骗你的,”郑阮软没忍住嘴贱,把视线往栗项那边瞟了瞟:“你看那边那位,脸上留的疤够多也够清晰吧?还不是只有吓人这么一个作用!”
栗项脸色一沉,郑阮软立马针锋相对的瞪了回去。
让你冲我放冷箭,看我恶心不死你!
——睚眦必报的性子便是在宫里也没有收敛半分。
罗伊当没看见,反正当着她跟陈礼祎的面,栗项就是再怎么恼火也得忍着。
果不其然,栗项恨的几乎牙痒,碍于陈礼祎在场也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然而没过多久郑阮软便发现对方的脸色诡异的好了起来,勾起一侧的嘴角衬得他那半张脸更吓人了些。
他往宫外看了一眼,今晚头一次冲罗伊弯了腰:“娘娘……”
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喜,罗伊皱了皱眉,听见他接着说:“接您的人来了。”
“接你?你又要走了吗?”
陈礼祎几乎听见这话的瞬间就紧张了起来,握着罗伊的手又紧了些:“你才刚回来就要走了吗?”
郑阮软也疑惑地朝她看了过来。
罗伊闭了闭眼,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就听栗项又转向了陈礼祎,挂上一副虚伪的笑脸:“太子大可不必担心,仪妃娘娘此次回宫,本来就是要带你一起走的。”
……
郑阮软听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眉毛一皱手腕立时就扬了起来,可惜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便被罗伊按了下去:“省点力气吧,你又打不过他。”
栗项闻言背对着陈礼祎冲罗伊挑了挑眉,舌尖猥琐的在唇上舔了一圈。
罗伊脸色一沉,却没有任何表示,一手拉着陈礼祎一手拉着郑阮软往外走:“民间有句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养的这只……”
这话是对着陈礼祎说的:“又会咬人又会叫的倒是少见。”
陈礼祎眨着眼,敏锐的察觉到罗伊并不是很喜欢许相给他的这个暗卫,于是聪明的没有说话。
相较而言郑阮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几次拽着罗伊想让她停下来:“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跟着他走了?”
“回头让余尧给你买点猪脑子补补吧……”罗伊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咱被人卖了。”
从看见栗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栗项说接她的人就在外面等着,而许士连身边,还有谁能被用来威胁她呢?
其貌不扬的马车就等在宫墙外面,罗伊刚刚被郑阮软带着从墙上翻过去就看见了那急的恍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人。
他估摸等了有一会儿了,脸上神色逐渐从平淡转为了焦急,时不时还抬头往宫墙内看。
罗伊叹了口气,被郑阮软放在地上后缓步踱了过去,声音极轻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