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就是从那之后,每逢每周两节的自习课,尖子班提倡自主学习,并不约束同学们的学习地点,姜茉和马一声便约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里,姜茉拿着一摞厚厚的草纸和练习册,马一声轻装上阵,就只在裤袋里装一支笔。
走廊里有废旧的课桌和椅子,两个人坐在一块儿,背对着光,马一声叼着笔,翻看着姜茉的练习册,轻轻地皱眉。
“这道题怎么错了?这道题考的是前两天刚讲过的知识点。”
姜茉有点惭愧,诚实地答道:“咱们班的物理老师说话自带外地的口音,我听不懂。”
马一声诧异:“那你怎么不问?那你以前做错的题呢?”
“都问过,但她说这道题她刚刚讲过,没必要再给我多讲一遍,打发我两句之后,就让我自己回去看书。”
高中的物理堪称九科之中最难的一门,姜茉的时间和精力有限,期末要考九科,她自然不可能在自学物理这一科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刚入学的时候,因为姜茉是从农村转到城里读书,所以她在班里分到的学号并没有犹如她中考成绩一样靠前,而是被学校的教务系统给强制排序,硬性分成了最后一名。
在北江市附属中学,家里面有钱有势的学生很多,物理老师又偏偏是个视财如命的女人,很有名的势利眼,她忙着照顾那些关系户都忙不过来,又哪有时间多分神在姜茉这个“听不懂课”“没背景”的“差生”身上,应付她两句也就算了,她心想,像姜茉这样的学生,学习不好、家里又没钱,还非得要挤占尖子班一个名额,真是浪费——既浪费学校的资源,又浪费她爹妈从农村赚来的血汗钱。
或许每一个人的学生时代,都遭遇过那么一两个与自己脾性不合的老师吧。
虽然在中考结束的时候,姜茉就已经初步定下了将来想要学文科考经济系的意愿,但是人生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正逢刚上高一第一学期之初,她还是想把九科就尽量学得明白、透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更不想落人话柄,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姜茉要学文,并不是因为她理科不行,而是她不想学理,仅此而已。
但遇到这样的一个物理老师,或多或少,已经让姜茉对物理这门学科变得心生厌烦,但越是如此她还就偏偏要学,不仅要学,她还要学到最好,最后考出一个第一,狠狠地打响那老师的脸。
马一声长长地“哦”了一声,后知后觉。
“你听不懂她的口音?你是田良县的?”
田良县这个地方位于北江市的最北边,普通话普及率最高,姜茉自幼就不会说方言,即便是活了两辈子也都没有口音。至于那个物理老师,她是从北江市最南边的一个小镇子里走出来的,那个镇子紧挨着别的省份,言辞间已经不像是北江市当地以及其他乡镇的人了。
姜茉颔首。
马一声复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抓抓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色胡渣,想了想道:“那没事儿,那以后就我多给你补课吧,我跟田园是同桌,她每周都负责整合各科的测试成绩,我也常帮忙,我看你其他的成绩都挺好,综合成绩数一数二的,理化生不分家,总不能瘸腿在这一科上。”
马一声并不知道未来姜茉的文科倾向,误以为她是想学理,所以才想要过来找他帮忙。
马一声的物理成绩很好,或许是男生本就比女生在理工科方面的悟性高吧,他这人虽然没什么穷酸的性格和自卑感,但男人多少也好面子,他既然拿了姜茉的饭票,总不能对同学的请求坐视不理,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不能翻脸就当只白眼狼吧。
如此,两个人的交情算是开始了。
每周两节自习课,准时准点,姜茉认真学习,也不忘给马一声报酬。每周的报酬是十一张饭票,起初,马一声提出异议。
“哎,一周就只上五天半课,周六下午三点就放学,你给我六张饭票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给十一张,你亏不亏啊?”
这家伙一边嚷嚷着姜茉数学没学好,一边将饭票退回一半儿。姜茉一把按住,说什么都不收。
静静地看他,淡淡地问道:“你晚上回家有饭吃吗?”
他那个“家”,算什么家,她听说要不是他舅妈听人说这年头考上大学都包分配,仰仗着马一声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指望着他这个外甥将来“知恩图报”,他舅舅家才不会收容他呢。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姜茉又不是没过过,她在胡丽丽家就是同样的际遇。只不过胡家人心善,待她也从不过分苛责,因而,不管怎么说,姜茉的日子肯定也过的是比马一声更舒服些的。
马一声抿抿唇,默了,不吭声了。
姜茉心知肚明,将饭票推回到他面前,又摸摸口袋,多给他添了五毛钱。
“钢笔是要用墨水的,你那满嘴的唾沫还能再坚持几天?”
马一声霎时间爽朗地哈哈大笑,露出了蓝黑色的嘴唇和舌面,姜茉轻笑,摇摇头,正好下课铃声响起,她收起课本和草纸,逆行,穿过人群,快速地往教室走去。
……
两个人的秘密交易,一直持续到高一期末考试前最后一周。
期末考试时,姜茉不假思索,答得飞快,正好赶上物理那科是她们班的物理老师监考,大约刚考到四十分钟,她路过姜茉身边,顿时瞪大了眼珠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望望前后桌,又伸手摸了摸姜茉的卷底,空的,什么都没有,她真的很怀疑姜茉是抄的。
“你等等,你到我这前面的监考桌来写。”
物理老师叫她停笔,同时,姜茉蓦然站了起来。
她收起钢笔,在指尖上旋转了一下,随后利落地扣进了笔帽里。挺胸抬头,将考试卷重重地拍在了课桌上面。
“老师,对不起,我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