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四清镇一中校长钱莲花家。
“你们来的不巧,我老婆生病了,见不了人,改天再来吧。”孙德堵在门口,撑着一只手,身子左右晃动,阻挡住陈建国朝屋里探望的视线。
陈建国微讶,将信将疑。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孙德忙说不用:“开过药了,你也别担心了。这大过年的,谁都不愿意往医院跑。”
陈建国啊了一声,略略地点头,他有点纳闷,心想说昨晚上他还跟钱莲花校长她妹,也就是他那个高中同学通过电话,电话里,她妹说的真真切切,说她姐明天有空,能见他。谁曾想,这才一天晚上,这钱校长就病得下不了床见不得人了?真的假的?这病来得也太快了吧。
“……那我这儿刚买了点年货,麻烦姐夫帮我交给钱校长。”
陈建国想了想,低头拆米面袋子,姜茉躲在陈建国身后,暗自冷笑。
记忆中,那钱莲花壮得跟一头母牛一样,身强体健,就她还能生病?按姜茉的猜想,那女人分明是知道了姜茉的身份,知道她是柳翠莲的女儿,所以才故意躲她,不想见她。
但她好不容易冒着大雪跑到这四清镇来,一路上都快冻死了,怎么也不能白折腾吧。
“我这儿也有点东西要交给叔叔!”
姜茉忽地扬声,孙德略显惊讶。
她抓住孙德的手臂,扯高了嗓门,故意要让屋里的人听见似的。“等一下叔叔,我找一下。是我妈!我妈让我带过来……”
姜茉话还没说完,屋子里便随即传来了乒乒乓乓的跑步声。
钱莲花瞪大了眼珠子,一把推开房门,把门口的孙德挤得吭哧一趔趄。陈建国惊讶,钱莲花径直抓住了姜茉的肩膀,目眦欲裂。
“谁?你妈是谁?是不是永和村的那个小……”
“哎呦!”
孙德连忙假装腰疼,盖住钱莲花的音量。
钱莲花家里条件不错,在四清镇住的是三层的楼房,一层三户人家,那年代房门板薄,墙体也不隔音。只要她大声在走廊里说点什么,隔壁邻居都能听见,大家伙心知肚明,每逢过年的这个节骨眼,公职的人事变动是最频繁的,她要是真扯出柳翠莲的那事,涉及到生活作风问题,那孙德在镇政府的会计饭碗就要保不住了。
钱莲花想了想,念在陈建国还在场,忍住了。毕竟,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妹妹跟陈建国关系不错,快过年了,她也不想让陈建国这个小老弟看她笑话。
姜茉倒是毫不顾忌:“我妈是永和村村长姜万宝的老婆,钱校长认识?”
“不认识。”
钱莲花黑着脸,一笔带过。
寒冬腊月,窗外还飘着鹅毛大雪,孙德一只手撑着门,半边身子歪倒在门口的墙壁上,钱莲花仰头用脚尖点他,陈建国拎着半袋子米面,三个大人在走廊里僵持了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心思暗涌,彼此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陈建国先开了口。他擦擦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米面袋子。
“那个,钱校长没大事啊。”
钱莲花敷衍地笑笑:“发烧,刚出了会儿汗,好多了。”
孙德用胳膊肘拐她一下,她忙又说:“哦,在外面站累了吧,屋子里暖和,快进来快进来坐。”
陈建国点点头,弯腰,跟孙德合力,将地上的东西搬进了屋。
姜茉跟在二人的身后,假装乖巧地低头换鞋,钱莲花瞥她一眼:“小丫头,你刚刚说你妈要送给我丈夫东西呢?”
“啊,不是送他的,是想让他转交给钱校长您的。”
“什么啊?”
“一副对联。”
“呦,我们家用不着那个,屋子里多得是,你自己留着吧。”
说话间,钱莲花弯腰,故意把地上最小的一双拖鞋拿走,让姜茉穿不合脚的男人拖鞋。
姜茉忍着脾气,没吭声。
钱莲花又瞅瞅姜茉穿来的鞋,哎呦一声,像跨过千山万水似的,拎起来,开门,随意地一丢,扔到了屋外面。
……
狗眼看人低。姜茉笑里藏刀,缓缓地望向钱莲花。
钱莲花扭头就走,去厨房招呼带年货来的陈建国。
姜茉抿唇,不动声色,她看看自己兜里的那张布票,耸耸肩膀。她不生气。倒也幸好,钱莲花还是以前的那副狗德行。否则,她如果真突然转性而对她友善,那姜茉或许反而会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抉择呢。
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姜茉上辈子就是太没本事,所以在她因贪污而变得有钱有势之前,才会任人欺负了。这辈子她虽然想做个好人,但也不代表要任人摆布、唯命是从。钱莲花上辈子对她做过的事情,她一分一毫记得清清楚楚,她必须要加倍讨回来,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陈建国放下给钱莲花买来的年货,招呼姜茉到客厅一起坐下,又帮她要了杯水。
孙德回避,进了里屋。姜茉老实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没有喝水。
陈建国咕咚咕咚地喝下一杯子凉白开,跟钱莲花聊家常似的,兜兜转转,最后说到姜茉身上。
“这孩子,学习可好了。”
钱莲花讶异:“是吗?”
“每年都是年级组第一。”
“哦。”
“村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咱们十里八乡都知道,冰雪聪明,钱校长先前有没有听说过她?”
“她叫什么?”
姜茉抢答:“姜茉。”
钱莲花按兵不动,挑眉,放下了手里的水杯。良久,她拿起一个小勺子,在水杯里搅啊搅,这才说:“陈老师,你已经当了班主任,更是个知识分子,平日里必须要注意一点儿。”
“什么?”
“不要听信乡下人的歪风邪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童呢?”
陈建国微怔,觉得她话里有话。
钱莲花突然一脸假笑,咯咯地说话:“比如,我是说比如,咱们这乡下地方对试卷的保密工作都不严,,如果有哪些学生想偷啊抄啊的,都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