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五十分，夕阳西沉，李倩临时有事，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提前几分钟下班。
高娟也紧随其后，阖上笔记本，塞进了单肩包里。
她踩着一双棉拖鞋，桌底下放着一双只有在上下班时才会穿到的黑皮鞋，她弯下腰，匆匆地换好，又瞄了一眼手表，疾步地走到门口，临出门前，回头扫了姜茉一眼。
“对了，你明天从道具组搬张桌子过来，没什么事儿就也先走吧，没有活儿的人不用加班。”
姜茉轻轻地点头，礼貌性地站起来送人。
高娟没有回头，潇洒地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深黄色的大门发出了“砰”的一道声响。
时间刚好到五点，正是该下班的时间。冬天天黑得很快，办公室里光线不好，一位年轻的编剧走到门口，点亮了天花板上的灯管，与此同时，细长的灯管里散发出一片空洞的白光，她坐回到椅子上，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另一个之前吩咐过姜茉帮她干活儿的编剧也还没有回家，她正在修订稿子，桌子上摆着半壶还没喝完的热水，对她们来说加班是常事，通常来说，在热水没喝完之前是很难回家的。
大家都知道姜茉只是来临时帮忙的新人，多则待上个半年，不会任职太久。刚开始的磨合期，也没必要给她分配什么有难度的工作，只把她当个实习生看待，以后就帮忙处理点儿杂活、琐事，跑一跑财务，跟各部门传达一下工作进度，别搞出什么乱子，这她们就谢天谢地了。
姜茉走回到窗台的板凳前，拎起背包，看了看一左一右。
沉默，没有再打扰，一个人安静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外，王春晓和万玲正趴在门后面等她，见姜茉走出来，立即拉起她快步地朝楼梯口走去。演员的排练室都在楼上，不到五点，老师们就走了，王春晓和万玲心有灵犀，齐刷刷地收拾好东西，下了楼，提前到编剧组门口等她。
姜茉环顾左右：“李丹和蒋花呢？”
万玲拉着她快步地迈着台阶，急急地答道：“她们俩都在楼下，就你自己在二楼。我们先来接你，然后再去找她们俩。”
王春晓接下话头：“没错没错，我们俩都等你好半天了，这都五点多了，你怎么才出来啊。”
“我组里人走的都晚，主编和副主编也刚走没几分钟。”
姜茉被她们俩连推带拽，迅速地下到了一楼。李丹和蒋花也恰好从道具组溜了出来，五个人背着小挎包，整齐地在一楼的剧院大厅里汇合。
李丹点了点人数，一个不缺。
李丹：“走走走！”
王春晓兴奋地举起一只拳头：“出发！”
姜茉轻蹙着眉头，还一头雾水。
“走去哪儿？干嘛去？”
万玲帮她解惑：“这不是上班第一天嘛，为了纪念姐妹们正式上班，今天寝室搞团建，把寝费拿出来当餐费，咱们可必须得好庆祝一下！”
言罢，三个人激动不已，她们仨走在前头带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儿吃饭。
姜茉不置可否，走在队尾，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蒋花。
她微挑起眉梢：“你也知道她们要聚餐吃饭的事儿？”
蒋花心虚地点头：“嗯，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丹跟我说的。”
蒋花是姜茉的同学，又是李丹的同事，而且今天又还刚刚好是第一天工作。午休过后，王春晓和万玲还特意过来跟她说起过这事儿，她们都对她特别热情，要她一定要来，人多热闹，蒋花起初婉拒了一下，没有成功，后来也不好再故作矜持，否则显得矫情，最后也就只能够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
前面的三个人欢欣鼓舞，一路上蹦蹦跳跳，也没有听到后面二人的谈话。
蒋花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姜茉：“我那份餐费……回头我另交吧。”
“不用，这个你别操心。”
上个学期，南苑c栋3005宿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周末都会聚在一起玩诈金花，同寝室的同学们之间，不赌钱没意思，真赌钱又伤感情，最后经过集中讨论，采纳了姜茉的提议——输牌的人真掏钱，但是上交的这个钱不会进赢家的钱包，而是放到寝室的集体账目上，留供日后的集体活动使用。
刚刚万玲口中所谓的寝费，也就是她们几个上学期玩诈金花输给姜茉的钱，这笔钱没进姜茉的腰包，都放在了寝室长李丹那里管着。
进而，既然是姜茉赢得的，那她自然也最有权利决定这笔钱的去留，大家五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出去吃饭，人也是她们请的，而且都说好了是要用寝费来付，那又哪里有要蒋花一个人单独掏钱的道理。
她抬眸看了一眼蒋花：“你就负责吃就好了，使劲儿吃，别心疼，一定要吃够本了再回家。”
蒋花憨憨地笑了，用力地点头。
学校附近也没有什么太出名的餐馆，就一家小门脸的东北菜馆生意好。这一家的铁锅炖鱼最出名，一口铁锅，一条鱼，烧上炭火，慢慢地炖煮，佐料是最简单的葱、姜、辣椒、花椒，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任意地加入豆腐、白菜、土豆或山药。
价格适中，经济实惠，适合人多的时候一起吃，味道鲜咸，尤其是对北方学生来说，应该算是聚餐的首选。
只不过现在正值1991年，人们生活水平很低，想吃顿肉都要等过年呢。王春晓她们可是惦记吃这炖鱼惦记了有大半年了，就是一直舍不得花钱，终于等到今天，大家也豁出去了，花光了所有的寝费，买上了条草鱼。
老板娘热情好客，见她们人多，对她们格外照顾，送她们一盘豆腐。
白色如玉的滑嫩豆腐下到锅里，与新鲜的鱼肉块炖煮在一起，锅底下炭火正旺，热气腾腾，香气很快便飘散上来了，万玲馋了，眼巴巴望着锅里，口水都快溜出来了。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她已经拿起了筷子。
“还没呢，刚下锅，再等等吧。”
李丹皱眉，打了一下万玲的筷子，万玲放下鱼肉，悻然地收回筷子。
姜茉起身去洗手间洗手，过年没回家，她也好久没吃过鱼了。
小饭店，厕所只有一个，男女通用。
她刚刚打开水龙头，身后的厕所门开了。
门里，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姜茉抬头，望着镜子里的男人，眉眼弯弯，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