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之前。
姜茉刚刚联系上徐钊请求他帮助的时候，胡丽丽急匆匆地便出了门，徐钊一个人用公寓里的打电话，几乎找遍了自己的所有朋友，终于在拨打完最后一通电话之后，要到了陈佳家里面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是陈佳的父亲，在正式说话之前，他先咳嗽了两声，徐钊从他咳嗽的声音能判断出，他嗓子貌似还堵着。
老人家年纪很大了，但还是极力地克制着情绪。“喂，你好。”
“您好，我叫徐钊，我是北京政法大学的学生，我朋友是经济大学的姜茉，她跟令千金陈佳同学有一些私下的交情，这一通电话也是她特意拜托我打的。我找了很久您的联系方式，我听说陈佳同学今晚会坐飞机会老家，也事先给航空公司也打过电话，据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陈述，陈佳乘坐的那班飞机应该是已经安全降落了，我想请问一下陈佳同学现在在家吗，我有一点急事要找她。”
徐钊的语速很快，事态紧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浪费。
老人家手握着听筒，颤颤巍巍，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钊抿唇，误以为是自己语速太快了。
“真不好意思，是我没礼貌，您是不是没听清楚，那我可以再重述一遍……”
“不用！不用……”
陈爸爸顿时紧张地喊了一嗓子，随后又放低了声音，颤着音，轻轻地低喃道，还不停地重复了一遍……
“不用……不用……我都听清了，听清楚了，你不用……不用再说了……”
话筒里陷入一片冗长的死寂。
他哭了，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巴，两手紧捂着话筒。
满是皱纹的额头紧抵着地面，一下接一下，使劲儿地磕着。
徐钊什么都没有能听见，但是越是这样，他才越是不安。
他紧握着拳头，没有挂断，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等着，等到老人家哭完了为止。
陈爸爸整个人躺在蜷缩在地上，将话筒拿到了嘴边。
徐钊屏息，能清楚地听到他说话时的每一个颤音。
“她妈妈，陈佳妈妈，已经去北京了……今天中午，派出所的同志打电话说，有人在郊区的高速公路上，发现陈佳、发现陈佳没有穿衣服，一个人光溜溜地躺在路边的草丛……”
陈家人是在中午的时候就接到了派出所电话，据派出所的同志复述，陈佳的随身物品都在，证件也很全，草丛里就扔着她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货车司机，明明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却被陈佳的尸体吓得精神恍惚，连话都说不全了。陈佳的死相有多惨，陈爸爸没有当面见过。事后，同坐在货车里的替班司机接了原先那个货车司机的棒，帮他开了车，两个人一直互相安慰着开到了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一家加油站，借用加油站里的固定电话，拨通了110报警号码。
“我女儿、我女儿……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急事找她呀……”
陈爸爸的声音传来，又哭又笑，徐钊保持缄默。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也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结果，没人会想要一个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这简直不是能用糟糕来形容的了。
……走廊里的小灯泡爆了一个。
姜茉手捏着听筒，恍惚地退后一步，差一点没有站稳。
徐钊深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静看着窗外北京的夜景。
“我刚刚已经下了楼，出了门，想要去经大找你。但是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我怕你打到我这个座机，没人接，自己再乱跑，这外面太不安全……”
徐钊深呼一口气，眨眼，似乎在掩盖着眼眶里的红血丝。
姜茉已经失去理智，濒临崩溃，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陈佳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死了？
她明明前两天还跟她说过话聊过天，告诉她百货专柜里哪一款雪花膏好用。今天就死了……让她没有半点儿消息，没有半点儿防备。
李丹霎时间嚎啕大哭，歇斯底里一般疯狂起来。
虽然是寒假，但宿舍里还是有人住的，走廊的尽头，有人循声探出头来，姜茉连忙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叮嘱胡丽丽，让她把李丹拽回屋去。
“快，快！拿毛巾堵住她的嘴，别让别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那两个人还没消息，生死未卜，但现在没消息也总比有坏消息强，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她们还有办法回来。
姜茉想到了蒋花，她绝对不能让历史重演，重蹈覆辙……
发生这种事情，一旦声张出去，无论结果怎样，女孩子的名声都没了。蒋花就是这样，人活着，可名声的问题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万一王春晓和赵虹日后也回来了，名声却坏了，那在大学校园里面，同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几千双眼睛盯着看，那她们俩日后还怎么见人啊！
胡丽丽一个人拽不动李丹，姜茉就狠下心用出吃奶的力气，跟她一起合力将人塞进了屋里。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门里却还能听到李丹大声哭叫的声音。
徐钊的电话仍在接通，姜茉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连忙继续问道：“那……那王春晓和赵虹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再联系她们两个的父母？毕竟按照你的推论，她们俩跟陈佳应该是坐的同一班火车，遭遇了同一批人。”
姜茉急急地回道：“联系了，但是还没有……还没有……”
徐钊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就好，我懂了，你别急，那就还是有活着的希望。”
人，活着就够了。
在生生死死面前，还奢求什么别的事儿呢。
姜茉咬唇，频频地点头，泪水从眼角两侧止不住似的涌了出来。
徐钊抬眸，凝望着城市的灯红酒绿，眯眼，低声地道：“姜茉，咱们得活着，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