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林皎白的打扮，较昨日郑重许多，华贵的短袖旗袍，珠玉加身，妆容亦十分精致，高高的发髻挽着，别着金钗，整个人都在太阳底下闪着贵气。
而她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老妈子，摆足了排场。
相形之下，司若莹就显得寒酸了，就翠釉一个丫头。司若莹喜欢素净的衣服，今日穿了一件洗过好几水的淡粉色泡泡袖连衣裙，周身上下就手上戴了楚茂霖送的一对银镯子，翠釉穿得就更素了。
两人一走近，司若莹越发看清了林皎白眼底的蔑视，心头越发怀疑她找自己来此的目的。
然并不好直接问，司若莹便装着糊涂，跟林皎白进入客厅，让翠釉送上礼物，林皎白假意推迟了一下，便受了，随后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弟妹多大年纪了，瞧着你的模样，嫩得很，真是羡慕得紧，这身衣服很衬你呢。”林皎白灌茶灌得索然寡味，眼睛倒是一直往司若莹脸上瞧，时而又瞅瞅她身上的衣服，俨然在暗示，司若莹的美貌是借助衣服托出来的。
司若莹淡淡笑笑：“我年已十八，瞧着楚太太的模样，也比我长不了几岁，怎么看都比我出挑。”
“弟妹这是谦虚了，记住，以后叫我大嫂，再楚太太楚太太地叫，就生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林皎白说得亲热、谦和，但眼角流露的却是另一层意味。
司若莹倒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更不在意这称呼，便漫叫了一声：“大嫂。”
“这就对了，早该如此了。”林皎白脸口不一地说着，站起来，“看弟妹坐在这里头拘谨，我们到院子里头走走罢。”
司若莹确不喜这地方，乐得立即应着，跟随林皎白去到院子里。
楚茂森的院子挺大，里头的树木以槐树和枣树为主，除了门口摆了点盆花，园中就只有正盛开的槐花惹眼些，走在底下，闻着倒是清香，但想到槐树的槐子，司若莹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旋即想想，林皎白给人的感觉倒也正配那树，就是不知楚茂森此人如何，有个这样的太太，这太太还这般张扬，他怕也是阴阴的罢？
司若莹还在想着，林皎白已然在一颗大槐树底下站住：“弟妹，就在此处坐了罢，这地儿凉快，又方便说话。”
那里有一套石头桌凳，司若莹瞅着那石桌，虽则这个是圆的，却仍让她忆起那日大帅府里磕破她额头的石桌，然不便说起这层，只能应着坐了。
偏在这个时候，林皎白像是要故意揭穿她伤疤似地，盯着她还留着疤痕的额头，大惊小怪：“弟妹这额头是怎么了，瞅着这摸样，不会是被谁伤了吧……说笑了说笑了，妹妹藏得那般好，谁又能伤到妹妹，要说茂霖自己，妹妹这千里迢迢地追来，这用心，他必然也是舍不得下手的。”
本就不觉着林皎白会对自己释出多大的善意，然此时听着她这含枪夹棒的话，司若莹心头仍旧生了好些恼意，明亮的眼睛盯住她：“听大嫂的意思，茂霖还会动手打女人？我额头这伤，倒真是在楚家有的。”
“我并无此意。”林皎白有点生硬地应着，遂又追问，“弟妹说这伤是在楚家有的，将我弄糊涂了，大嫂这脑子啊，可没你跟三弟转得快，你们呀，听说弟妹可是念过好几年学堂的，还会写文章。”
司若莹心头一阵纳闷，不知林皎白这句“还会写文章”从何说起，她发在外头的，也就维新报那则新闻而已。
见林皎白盯着自己，硬要刨根问底，司若莹便顾不上往深了想，扯谎道：“日前不慎跌到石头上去了。”
她一时拿不准林皎白究竟知不知那日桂夫人跟自己叙话的经过，若是明明知道，装傻，她自然没必要如实奉告，要真不知情，这经过，也不足为外人道，谎话倒是讲得心安理得。
“那弟妹日后可得当心点，我们女人啊，也没什么能耐，做不了啥，全靠着这张脸和讨男人欢心的功夫了，我还好了，娘家人还能替我撑撑场面，弟妹这……”
司若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莫非今日林皎白将她叫来，就是为了嘲笑、挖苦她？那些话，可没有一句中听的。
然才转到这个念头，林皎白又开始自圆其说，“提这些作甚，大嫂一时嘴快，并无其他意思。”
司若莹轻轻抿了抿唇，冷冷清清的声音：“无事。”
说着话，她捡起石桌上刚掉下的槐花花瓣，在指尖轻轻地碾着，咋然觉得，这花，初闻清香，要细细去嗅，却有点呛鼻的味道。
林皎白盯着司若莹的动作，也跟着自石桌上抓了两朵槐花，放在自己的指间，欣赏着那红白相间，神色颇有点孤芳自赏的意味。
然她看久了，却并不见司若莹瞧自己一眼，脸上便有些无趣，将花丢了，朝着远处望了一眼。
是时，却有一个老妈子走了过来：“太太，您的报纸。”
“没看到我正招待客人吗，哪有功夫看报纸。”林皎白立刻训斥。
老妈子被训得低下头去：“太太往日这时候都要看看报……我这就拿回去。”
“放这吧。”林皎白没头没脸地说着。
老妈子遂将报纸搁到了桌子中央，离去。
林皎白拿起一张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见司若莹朝着剩下的报纸瞧，便解释道：“自从前两月那一战开始啊，我就关心起时局来，就怕哪天又开战了。”
司若莹听到这话，深看了林皎白一眼，遂听到她又说道，“弟妹是文化人，也看看罢，当打发时间，你那怕是没报纸看罢？”
“正是，与世隔绝一般。”司若莹漫应着，随手抓起一张报纸来，看了一会，才发现这报纸竟是上海那头刊印的，心头奇怪，便止不住朝着林皎白望了一眼，正好撞上她躲闪不及的目光。
“我这，各地的报纸都有的，如此一来，哪的新闻都不漏过，我替楚家这些个男人操心着呢。”林皎白语气有点生硬的解释。
司若莹也无心认真去辨别林皎白话中的真伪，淡淡回应了声，便将视线收回到报纸上，然看到报纸一角的一段文字后，脸色瞬时变了，全然顾不上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