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太太尚未发话,一旁站着的姨太太忽地饶起舌来,引得她身后的丫头、老妈子眼中都暗暗露着些鄙夷的模样来。
姨太太特意说到“奉天”,且强调司若莹早前提议的是男人才管的事务,可谓字字带刺。
她一向是忌惮着司太太的,今日却敢当面嘲讽司若莹,一则是早已看不惯她多时,再则近日司建坤留她房中过夜的次数多了,便有些恃宠而骄起来。
司若莹尚不懂这女人间的竞争,却明了姨太太一向对她暗暗存着嫉妒、比较之心,妄图让自己的女儿司若窈比过她,然而司若窈除了美貌,并无多大能耐,也难怪姨太太只能自个跳出来了。
心头虽然想顶撞回去,然而母亲在场,得让长辈先发话,司若莹便隐忍着,兀自带了一点挑衅的微笑,若无其事地看住姨太太,并暗暗地窥了一眼她新近才留意到的乖乖女司若窈,其时,司若窈看似清澈无害的眼睛里却噙着一抹隔岸观火的自得。
司太太自然容不得自己的女儿被人当着下人羞辱,不怒而威的视线扫到姨太太脸上:“蓝蝶,你此话何意?可是刚听了戏,耳中只记得戏曲,却忘了老爷早前的交代。”
司若莹不知司太太口中的“交代”是何事,只是眼见着姨太太钱蓝蝶微微扁了扁嘴,却仍是不肯打住,抹了唇脂的,红彤彤的唇张张合合,又吐出一串难听的话来:“老爷交代归交代,可我也不是故意提起的,五小姐不是自己勾出事来了吗。
且我说得也不差,女人还是本分些的好,不要动不动往外跑,还四处招惹些人。看我窈儿,哪也不去,就成天跟着我学三从四德、针织女工,日后嫁到夫家,也会替司家光耀门楣的,至少啊,不会让外头的人都议论司家没家教,教出的女儿败坏门风。”
司若莹深知司太太一向不爱多言,但钱蓝蝶今日打了主意要坏了表面的和谐,她也不能再任她什么都搬出来了,是时候在下人面前树立一下威风,免得他们以为她好欺负,明的暗地说她坏话。
是以,不等司太太开口,司若莹先回击道:“蓝姨讲得是,若莹是该学着蓝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独认得去戏班的路。那戏班的旦角,应都熟识得蓝姨了罢?若窈妹妹这般聪慧,应也会唱曲了。”
“你这话甚么意思,我只是去听戏,又不是去勾搭男人,我女儿也不是戏子!”大抵是触到了钱蓝蝶的隐秘心思,语气格外激烈。
钱蓝蝶越是气愤,司若莹越是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先是钱挑的事,她也不怕闹大,随即接口道:“若莹并未这般讲,若蓝姨要这般理解,若莹无话可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你的能耐,也就只能对付自家人,诋毁长辈、辱没妹妹罢了,若真有胸襟,该去找外头的男人好好算算,别坏了名声又被丢弃。”钱蓝蝶找不到别的打压司若莹的名目,只能再揪着楚茂霖的事不放。
司太太早已听不下去,脸色黑如锅底,低吼一声:“蓝蝶,你今日的话太过了,我的女儿,好歹是嫡出的小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敢做事,还让人长着嘴不能说话了。”钱蓝蝶气势稍稍弱了些,却仍旧不肯闭嘴。
一直没开口的司若窈此时却出了声:“妈妈,大妈讲得极是,不管五姐跟蒋家公子同楚家公子成与不成,都轮不到你管的,且五姐遇人不淑,兀自伤心,妈妈勿要往五姐伤口上撒盐。”
司若窈的话,咋听去是要充当和事佬,并维护司若莹,然再一琢磨,却是故意扯出蒋正荣和楚茂霖,句句在强调司若莹的“丑闻”,暗嘲她品行不端和沦为弃妇的悲惨,这损人的功夫相较钱蓝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若莹稍一思索,就觉出了司若窈的城府和心机,不能不再高看她一眼。
都传司若窈不爱读书,她却不知这心机和口才都是从哪学来,就钱蓝蝶的功力,应还无力教导成这般。
心头念转,司若莹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笑意,望住正看着她,一脸歉意及无害的司若窈,樱唇轻启:“七妹想多了,若莹尚不知为何故伤心。且若莹要真有错,司家长辈都可以评说,要有人心头不服,回头可请父亲裁断。至于管教,双亲尚在,还轮不到旁的人置喙。”
“若窈以己度人,以为摊上这等事……原不知姐姐心性如此强,是若窈说错话了。”
司若窈隐住眼中锋芒,低下头去,一副被司若莹的咄咄逼人吓得不敢正视、懦弱欲哭的模样,然言语之中,绵里藏针,仍在强调,司若莹摊上了羞耻的事,应该要难过、羞愧才对。
而她示弱的模样,在众人看来,俨然就是一腔好意,却被司若莹不知好歹地回绝,甚至倚强凌弱了一般。
钱蓝蝶看不得自己的女儿被司若莹“欺负”,再次跳出来:“五小姐如此凶悍,在这战乱年代,我看也无需再学文了,跟花木兰一般替父从军,若日后南方军跟东北军交战,还能上战场,替冯都督争得天下,到时,也好连着东北王一家子一并收拾了,一雪前耻。”
“若莹文弱无能,学不了花木兰,若蓝姨想要替司家争光,倒可以延请武师教导七妹。且如今太平盛世,楚都督与冯都督共稳大局,蓝姨又是听谁说的他们要兵戎相见?莫非蓝姨唯恐这天下不乱?若莹妄自揣测,蓝姨竟是跟东北王结下了何等仇恨,要司莹一介弱女子去一雪前耻?”司若莹被彻底激发了,毫不退避地反将钱蓝蝶一军。
“你你……”钱蓝蝶一时想不到反击司若莹的言辞,激怒攻心,伸出手指指着她,眼睛要喷火一般。
司若窈眼中暗暗露出恨意,朝着门口瞥了瞥,目光扫到一根文明棍起落,快速收回视线,伸手扶住钱蓝蝶的后背,悲伤地喊道:“妈妈,五姐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气你的,为了八弟,你要保重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