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发过这样的誓？
当然有。
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里，怨恨过早逝的母亲，失踪的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继母，后来又对背叛了自己的杨子文和谢晓晨，也充满了让他们马上去死吧的怨念。
发过各种不同的誓，但中心内容永远只有一个，要让这些伤害了自己的人没有好日子过，他们一定不能比她幸福！
随着时间的流逝，受过的伤害似乎变得轻淡了，但烙印永远不会消失，虽然不再恨天恨地，却也没有成为拥有圣母心的善良人。
就好比，她纵然还能跟谢晓晨保持着来往，但心里没有一刻真正遗忘过谢晓晨对自己的伤害。
以此类推，与杨子文同理。
“浔涒，你和我，我们其实是一类人。我们表面上过得很从容，很骄傲，但实际上，我们对过去耿耿于怀，午夜里会因为梦到过去的偶然一幕而落泪。”朱良人道，“谢晓晨她……过份了。”
谢浔涒道，“过份的是你。”
朱良人道，“所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对吧。你觉得我受的痛苦不值一提，而谢晓晨的遭遇才让你觉得同情。”
谢浔涒低声道，“朱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
朱良人挑挑眉，微笑一下，“我做了什么？浔涒，你太天真了，我什么都没做。你可以亲自去调查一万次，我可以保证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整件事里，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是我。”
谢浔涒虽然对朱良人的聪明与老练早有认知，但还真是没想到他能平静至无耻地说出这番话来。
“晓晨也觉得很对不起我。”朱良人给谢浔涒和自己分别盛了碗汤，示意谢浔涒趁热喝，自己也慢条斯理地拿出起匙羹喝起汤来。
谢浔涒自嘲地轻笑一声，“朱先生说错了，我和朱先生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朱先生跟晓晨才是一类人。你们彼此认知相同。彼此了解。说真的，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朱良人听出了谢浔涒语气里的讥讽之意，也不生气，说道，“浔涒什么时候肯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就不会这么说了。”
谢浔涒道，“晓晨是真心爱你。”
朱良人道，“我这辈子最憎恨的就是以爱的名义，打着爱的旗号，做出来种种伤害人的事……”他笑了一下，“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时候活着活着，就活成了自己最憎恨的人。”
谢浔涒看着朱良人。
朱良人道，“我突然发现我自己，也很有可能会成为这种人。”
谢浔涒牵动一下嘴角，“所以你和晓晨还真是同一类人。”
朱良人换了话题，“你的稿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浔涒道，“写了两稿，后边等见了别的受害人，再补充。”
朱良人道，“金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之所以没有在事情一爆出来的时候蹭热点，就是摆明了态度，不想落水下石，这个态度是做给裴氏看的。”
谢浔涒静了一下，“我明白。”
“希望裴氏也明白。”朱良人道。
谢浔涒道，“如果裴氏退出青山院的项目竞争，金先生就不会针对裴氏了是吗？”
朱良人道，“金先生正是此意。如果浔涒能说动裴煜煊，让裴氏退出青山院项目的竞争，金先生就打算这事到此为止，浔涒也不用再把精力浪费在这个文章上，你手上的工作也很多，是吧。”
谢浔涒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金先生之所以一开始想要来找我，本意并不是想要我来写这个文章，查明这事情背后的真相，他只是想要让我去说动裴煜煊，让裴氏退出青山院的项目竞争。”
朱良人微笑一下，“商人都这样，在商言商，一切从利益出发，一切为利益服务。”
又道，“在我看来，其实裴氏做不做这青山院的项目无所谓，这青山院水深，想籍此机会大挣一笔的，其实都很悬。”
谢浔涒道，“你能想到的，聪明的生意人们又怎么想不到？只能说明这个项目利益过大，谁都想试一试，博一博，要不然金先生又何必如此大费心机。”
朱良人道，“你很聪明，浔涒。”眼看谢浔涒根本就没动筷子，无奈起来，“就算是再讨厌我，也不必跟好吃的东西过不去，对不对？吃一点吧，好吗？”
谢浔涒道，“朱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昨晚没睡好，实在是没有胃口。我先走一步，朱先生慢慢吃。”
她站起来就走，朱良人也并没有强留。
出得酒店，发现天空下起了小雨，气温因此也骤然降了下来，谢浔涒被迎面扑来的细风冷雨弄得打了个寒噤，赶紧招手叫车。
她去看谢晓晨。
谢晓晨来开门，脸上的乌肿几乎都消了，精神也比谢浔涒想像的要好得多。
“姐，你来了。”
谢浔涒一眼就看到屋子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各式滋补品，以及特别屋角簇拥着一大束鲜艳得惊心动魄的鲜花。
不会是朱良人。比较可能的是那个朱良人嘴里提到的“别人。”
谢浔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吃东西了没。”话音刚落，便看到餐桌上搁着一迭食盒子，分别来自N市颇具盛名的几大餐厅。
“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了。”谢浔涒自嘲地道。
谢晓晨脸上露出几分喜悦不禁的笑意，小声道，“……他让人送来的。”
他？哪个他？
看来谢晓晨一定认定是朱良人的所为了。以为他良心发现，心疼和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因此要想方设法地向她示好，赔礼道歉，以获原谅和欢心。
她那么聪明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朱良人根本不可能是这种人？！
但是她爱他，因此放任自己沉缅于这样的想像当中，获取一点快乐与甜蜜。
谢浔涒的脸色阴晴不定，谢晓晨察觉了，有点不安起来，“姐，你真的别怪他，是我做错在先，你不知道，他其实也很可怜的。”
谢浔涒道，“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他可怜了？”
谢晓晨抿抿唇，“他真的很可怜。”
谢浔涒不想再说下去，只道，“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没事我就先找了，公司里一堆事。”
谢晓晨脸上流露出几分恋恋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啊。”
“咱们俩也没什么好聊的，多讲两句就得吵起来。”谢浔涒道，“我走了。”
“噢。”谢晓晨把谢浔涒送至电梯口，踌躇一下，说道，“姐，子那儿，麻烦你跟他说一下，昨天的事，让他就当没见过。”
谢浔涒看着谢晓晨。
谢晓晨道，“姐，我跟你说句真心话，那个裴煜煊，跟你不合适，子文他好歹……好歹咱们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对不对？他心里一直有你，你不妨考虑考虑……”
谢浔涒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谢晓晨道，“姐，你虽然看上去好像活得通透得很，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天真。你想啊，裴煜煊和那个蒋祺，他们之间真没事？只有你才信。”
这话戳中了谢浔涒软肋，她的喉咙顿时一阵发紧。
电梯门要关上，谢晓晨伸手将按键摁住，说道，“做咱们这行的，最明白的一点难道不是无风不起浪吗？现在外头谁不知道裴煜煊和蒋祺要拉天窗，就你还傻痴痴地以为他是深情好男人！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爱你？你自己想想，你凭什么？”
谢浔涒哑着嗓子道，“是不是这么说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你爱得不顺利，当然也不肯信我可以爱得顺风顺水？”
谢晓晨噎了一下，说道，“我只是为你好。”
“谢了。”谢浔涒拨开谢晓晨的手，伸手摁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谢晓晨的面孔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