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尘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掌心一片黑暗里继续挣扎。
从夏桑榆去AS集团见她开始,短短三五天,可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被煎熬。
原谅他,或,不原谅他。
假装不知道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继续报复他,或,找一个办法和他握手言和就此各自安好。
她好像还有选择的路,然而等她真正想走出去,却发现,根本一条路都没有。
她做不到继续报复她,因为她爱他。
她做不到原谅他,因为还有他爸爸一条命。
看吧,没有路。
“温沐,”
林星尘指着自己的胸口,指着里面的心脏,“这个地方,它曾为一个人爱得头破血流开膛破肚没有说一句后悔,它也曾为一个人痛得声嘶力竭放声大哭恨不得同归于尽来生不再相见……你教我,怎么取舍怎么放下……”
怎么把它分成单纯的爱和恨,怎么让它只爱不恨,怎么让它只恨不爱,教教她,这样她就不用再纠结,不用再痛苦。
林星尘的眼睛里滚出热烫的泪水,爱和仇,情和恨,分化成两级,撕扯着她的情绪和思绪,她清晰地听见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已经被拉到最极致,快要断裂。
“林星尘。”
一声微急的呼唤。
一双熨烫的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林星尘贴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些从人体散发出的热意,快速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从上至下,从里到外,原本将要崩溃的精神有如春风化雨拂过,将那些焦躁抚平,将那些怒火覆灭。
林星尘眼眶里含着泪抬起头,对上男人有些冷沉的脸色,喃喃喊:“顾遇深……”
顾遇深一手将她的后脑勺按进自己胸膛,另一只手往下捞上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温沐在顾遇深突然出现时愣怔住,此刻见他还要带走林星尘,下意识挡上去。
顾遇深面上无甚表情,漠漠地说:“林星尘有什么做得不对,改日我一定替她亲自登门向任学东致歉,只是林星尘现在身体不适,恕不能再奉陪。”
说完,绕开她,抱着林星尘径直走出小树林。
宋琦开车在路边等,见他们走过来,立即下车将后座车门打开,顾遇深就着抱林星尘的姿势坐进去:“回公馆。”
“是。”
车子稳步行驶,但林星尘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却没有就此归于平静。
她被顾遇深放在双腿上,身体贴着他的身体,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像极了当年她在地下室出现流产先兆,他急忙送她去医院时,也是这样抱着她……
“林星尘,没事了。”顾遇深一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刮她的颊侧安抚,同时在心里皱眉。
他原本是想给她时间让她自己理清思绪,哪知道她越是自己想,越是把问题想到最糟糕的地步。
林星尘忽然发出声音,如小兽一般呜咽他的名字:“顾遇深……”
顾遇深低头看着她,林星尘的脸色很难看,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还在无意识地颤抖。这样的反应明显不对劲,他一边催促宋琦开快点,一边问她:“怎么了?林星尘?”
林星尘摇着头,将自己的头往他的怀里埋——她在躲避,躲避脑子里那些不断出现的画面。
记忆像一根丢在井里的绳索,有个人在将它不断地往上拉,往上拽。
从地下室出现流产先兆,被他抱上车送去医院那一段开始,她还想起了其他……
想起了宋突然出现在她的病房。
想起她那个流掉的孩子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
想起她绝望之下用瓷片划花了自己的脸。
……
还想起了那场大雨。
想起了大雨里的他。
想起了她质问他的三句话,还有他冷酷无情回答的三个‘是。’
——无论用什么办法,哪怕是严刑逼问,无所不用其极,总之你都要撬开爸爸的嘴问出账本的下落对不对?
是。
——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给爸爸活路,因为他看过账本的详细内容,知道太多不利于你的事情,所以必须死对不对?
是。
——就算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就算你知道我会因为他出事而伤心欲绝,就算你知道你杀了他我会憎恨你一辈子,你都不曾改变过原本的想法,‘账本必须要,林之衡必须死’,这个念头在你心里,哪怕是一秒,都没有改变过,对不对!
是。
是,是,是。
不放过,不饶恕,他的决绝,他的无情,注定她爸爸的死局。
是啊,就是顾遇深,就是顾遇深害死了她爸爸,他是她的杀兄仇人啊……
……
顾遇深不知道林星尘此刻的挣扎,只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抖越厉害,不禁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同时再她耳边喊:“林星尘,林星尘。”
林星尘眼前一会儿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一会儿是顾遇深担忧又紧张的脸,她甚至分不清那边是现实,反手一把掐住顾遇深的脖子:“你为什么要杀爸爸?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顾先生!”宋琦猛地踩下刹车。
“继续开!”顾遇深对她一呵,宋琦不敢再耽误,将油门踩到最低!
顾遇深没有挣扎,双手在她后背轻抚,安抚她的情绪:“林星尘,先冷静一点,告诉我你怎么了?”
彷徨间林星尘以为自己还在三年前,当年来不及质问的话语,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接近我、跟我在一起、娶我,都是为了利用我找到爸爸!”
顾遇深沉声:“不是。”
林星尘咬牙:“是!”
顾遇深仍以冷静回答:“不是。”
林星尘嘴唇翁动,眼睛里浮动着泪水。
顾遇深双手抱住她的头,将自己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相贴,嗓音低磁:“不知道你是俞星尘之前我就喜欢你,所以娶你,不是为了利用你,是我愿意。”
“不可能……”
“记得你在浦寨为我挡的那一棍吗?那时我就在想,哪有你这样的女人?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我要是不护着你,将来你得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
林星尘想起来,那是最初的时候,她半真半假地和他玩着感情游戏,她以为他那时候纯粹是拿她当消遣的工具……难道那时候他也付出了真感情?
“还有巴黎那次,你带我去小村庄度假,记得么?那天你睡在我的腿上,却在梦中喊盛于琛的名字——我吃醋了。” 林星尘渐渐松开了手,顾遇深抓住她放开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注视着她的眼睛里的混沌说:“如果我只是想利用你,多的是其他办法,为什么要用一辈子的婚姻去当筹码?林星尘,我喜欢你,愿意娶你,所以才娶你。”
信了也好,不信也好,林星尘终是在他的话语里,垂下了手。
车子恰好再顾公馆门前停下,宋琦刚才已经通知了家庭医生,他们的车子一停下,医生立即拿着镇定剂上来,注射进林星尘的身体里。林星尘眼皮一垂,昏迷过去。
……
顾遇深将她抱回主卧,让医生为她做一个详细检查,又描述了刚才在车上她一些反常的行为和反应,医生的表情凝重,根据症状猜测:“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精神有些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