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言煞费苦心录了一整晚的视频最终没有公布出来,手机这头,鹿夏再三恳请我劝阻陈柏言这个疯狂的决定。我好说歹说了十分钟,并不停委婉地暗示这不是鹿夏想要看到的,他才作罢。陈柏言是聪明人,挂电话之前他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我不回答,微妙地看着身旁的鹿夏。
“她还好吗?”他又问,这次声音更轻了。
鹿夏无声地点头。
“她很好。”我收了线。
鹿夏脸上的泪水早已消失,如果不是那双红肿的双眼,之前那场压抑不住的痛哭像是不存在。那晚直到我离开,她都没再做任何解释。但我很清楚,她不希望陈柏言插手并非不肯原谅,只是不想让他再卷进事端。我甚至觉得,她从来就没真的恨过陈柏言,她只是爱得太深太苦,才无法说服自己轻易就原谅陈柏言,好像这是对四年漫长等待的一种亵渎。可偏偏刘雯雯闹的这一出,反而加速了他们之间的情感修复,恰恰应证了那句话:患难见真情。
后来我又去找过几次林鹿夏,她的态度简单明确:等。
等到风波过去,等那些自以为是的网友有新的指摘对象,大家自然会忘记这件事。我们还是太天真了,因为藏在黑暗中的复仇者刘雯雯,并没打算就此收手。
几天后,一个名叫“真相中的真相”的爆料帖又出来了,整件事被再次拉入了公众的视线,并呈几何状散播。
匿名的“当事人”再次指出:林鹿夏现在的女儿并非她跟之前的老公所生,她早跟她身边一个叫谢牧的蓝颜知己有一腿,此人是陈柏言的好兄弟,这个孩子其实是他俩的私生女,这也是林鹿夏的前夫陈柏言会倍受打击出逃四年的原因。在一大段煽动性的文字下面还附上几张照片,竟然是一份《亲子鉴定书》,让我震惊的是,那份亲子鉴定书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明显是请了专业人士造假。
帖子被疯转的第二天,又有好事者把“陈年旧事”给翻出来——我跟林鹿夏那张合成裸照,两件事结合起来,一时间所有故事都说得通了,网友们拿出了自己福尔摩斯般的探案头脑以及心系天下的高尚情操,对我和林鹿夏这对“狗男女”进行了更加粗暴的口诛笔伐,一边指出我们的种种罪行加以唾骂,一边借此分析我们的人格、认知、价值观和这个时代的必然联系,后面就更离谱了,居然还有人曝出林鹿夏是整容的假美女,我跟现任女友蔚蓝在一起是贪图她的钱,因为蔚蓝有个很有钱的爸爸,而其实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蔚蓝跟他爸爸上次见面还是在初中时。
如果说,刘雯雯是为了让林鹿夏身败名裂,她成功了。不仅是她,我的名誉和生活也遭到了严重的侵害。不多久,我爸妈和弟弟的照片也出现在了网上被人围观。那几天,我妈老是打电话过来跟我吵,说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这么丢人过,每天都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去楼下买个菜都要被一些根本不认识的人指指点点,好像自己没穿衣服一样。
我无法跟我妈解释这一切,只能含糊其词地让她最近少出门。其实不单是我妈,我自己也变得“做贼心虚”,尽量不在高峰期出门,走在大街上也一直低着头,好像所有人都认识我,都在心里面恶毒地指责我。
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虽然精疲力竭,但还是惯性地掏出手机,这些天我无数次拨打刘雯雯的电话,永远是关机。这一次我也没抱希望,竟然意外地接通了。刘雯雯喂了一声,那么不真实,我唰一声用力挺直了身板。
“都是你干的吧!”我声音沙哑,努力抑制住怒火。
“是。”她一口承认。
“刘雯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我咬牙切齿。
“什么后果?难不成你要找人来杀我呀?来啊,求之不得,我早就生不如死了。”刘雯雯病态地笑着,话锋一转,“但我就是死,也要拖林鹿夏垫背!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滔滔不绝地咒骂着,我不再愤怒,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刘雯雯,不管你信不信,在打这通电话之前,我心里面始终还当你是朋友……”
“朋友?别笑死人了!你也配!从你害死我妈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这个电话过来不就是想求我收手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你们通通都应该去死!”
信号断了,只剩下一阵忙音。
我颓坐在沙发上,墙壁上的挂钟咚咚咚地摆动着,像一个充满力量的魔咒,拉拽着我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里,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直下坠,直到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背上,才将我拯救。
我不知道蔚蓝是何时来公司又何时走到我身后的,我只知道自己哭了,至少流了几滴廉价的眼泪。
她没有拆穿,而是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我的背上。
“蔚蓝,记得我们刚在一起那会,你老是因为我跟几个朋友走太近而跟我吵架。有天晚上我们在汐江散步,你跟我说人迟早会变,而且是彻头彻尾地改变。你当时还打了一个比方……”
“不是从香菇变成了金针菇,而是从香菇突然就变成了石头。”蔚蓝轻叹一口气。
“对,你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很生气地和你争呢!我说我这群朋友跟别人的朋友不一样,他们是特别的、是无可取代的……原来我真的错了,没什么不一样,大家都一样。”
蔚蓝轻轻从身后抱住我:“我妈常跟我说,人这一辈子,很难有人能陪你从头走到尾,更多的人,不过与你顺了一段路。我们都要有这种觉悟,才不会太伤心。如果你觉得这个想法会让自己变得无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把他们都装在心里好了,只要闭上眼,他们永远还是最初的模样。可是当你睁开眼,你就要清楚,万事万物都会改变,你不能偏袒、不能妥协,更不要自欺欺人。”
我抓紧了蔚蓝的手,心里有了答案。
第二日下午,“小三事件”又有了新的爆料,不过这一次是站在舆论的对立面,爆料人没有匿名,大方地承认自己就是林鹿夏的“蓝颜知己”谢牧。在他的口中,故事完全是另一个版本,这个版本非常详细,出现了大量的时间、地点、人名,条理清楚,信息真实,没有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推断。针对私生子的谎言,该帖也做出了反驳。楼主贴出了林鹿夏、林鹿夏女儿陈漫书,以及自己的体检报告,血型一栏分别是A型、A型,AB型——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两个A型血的父母是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女儿。
发帖人就是我,帖子内容是我跟蔚蓝一起整理出来的,在这一次的正面迎击中,我们自然提到另一个关键人物,刘雯雯。
如果说这篇帖子只是起到了让高墙撼动的效果,让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网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重磅炸弹了,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当天晚上,陈柏言录好的视频公布了。只是上传这段视频的不是陈柏言,也不是林鹿夏,而是王侯,当初陈柏言把视频也发给了他。在看到我的“反击”后他感到大快人心,一冲动就推波助澜了一把。此视频一出,戏剧性更强了,网友们纷纷猜测这是一起有策划的“炒作”,但同时却对故事真相更加欲罢不能。
第二天,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帖子和陈柏言的视频被人晒到微博上,结果被一个人转了,那人是刘轩。刘轩的微博是加V认证的,认证信息为××集团董事长的继承人,事已至此,当初那个视频里的神秘男人的身份得到了证实。接着,“打小三的白富美”王琳也出来道歉了,并发了一条长微博,一看就是律师为其拟写的申明,申明中王琳表示愿意为自己之前的冲动行为道歉和负责,并希望某些恶意的网友不要再添油加醋扭曲事实,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这让大家打消了“炒作”的疑虑,毕竟两个身价上亿的富二代完全没有炒作的必要。
我大胆猜测,这件事可能是刘轩和王琳私下说好了。刘轩说过他对林鹿夏是有好感,但他很现实,不会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看来此话不假。至于王琳,一看就是每天什么事都不用干只需要花花钱谈谈恋爱的主,刘轩要安抚她不难。
在这场冗长又惨痛的闹剧临近尾声时,迎来一个小插曲:吴莉莉结婚了。
星期天中午,我跟蔚蓝穿出自己平生买过最贵的衣服,心情紧张地赶赴了婚礼现场。我们凭着结婚请帖进了五星级酒店,收红包的柜台居然坐着四个专业会计,我以前只在新一佳的收营台看到过这种景象。更受打击的是,排在我们前面的一中年男人直接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三万块现金扔到桌上,会计娴熟地接过钱,放进了点钞机里清点,我跟蔚蓝真想掉头就走。
整个酒店大厅都被他们家包场了,婚礼吃的是高级海鲜自助,这种富丽堂皇觥筹交错的场合表面上热闹,骨子里却冷漠至极,大家忙着在名利场寻找各自的猎物,没人搭理我们这对一穷二白的小情侣,我俩自得其乐地当着小透明,抱着回本的小市民心态各种胡吃海喝。
当我喝下第三碗鱼翅汤时,新郎新娘隆重登场了。吴莉莉一点也看不出是孕妇,身材凹凸有致,扬着一张能扎死人的锥子脸,穿着露肩露背的性感婚纱,可谓光彩夺目。尽管如此,她看起来并不快乐,她拘谨地扶着比自己矮一大截的老公,一个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的胖子,两人貌离神合,在灯光、音乐和掌声中一起走过红地毯。
除了场地豪华一点,婚礼并无太多新意,还是中式的老一套流程,但是在各自父母发言的那一环节,只有男方父母登台了。我正纳闷,刘轩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吓了我和蔚蓝一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作为新郎的朋友出席的,他看懂我的疑惑,直接解释:“新郎的爸妈嫌你们的朋友家庭出身不好,怕丢人,把女方亲戚们都请去了二楼包厢。”
“怎么可以这样啊?”蔚蓝为吴莉莉抱不平,“有钱了不起啊?太过分了!吴莉莉也真是的,要我打死都不结了。”
刘轩玩味地笑了:“实话告诉你吧,新郎自己家也是暴发户,你们不是喜欢叫我们土豪吗?我们私下都叫他豪猪,人傻钱多。”
蔚蓝的心情没有因为这句俏皮话而变好,她忧愁地看向了人群的焦点,吴莉莉正被新郎横抱在怀里,她努力摆出甜蜜的微笑,却力不从心。而新郎抱着她,像是在炫耀一件刚从战场上抢回来的战利品。
“女人啊,不是找个有钱人就能过得好。虽然你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刘轩眯着眼,口吻中有一种什么事都看透的淡漠,一听他这么说,我跟蔚蓝的心又凉了一截。事已至此,也只能祝吴莉莉幸福了,有句话说得好,自己选的路,跪也得跪着走完。
似乎为了应验刘轩的话,整场婚礼,吴莉莉一直跟着新郎各种应酬,我和蔚蓝连跟她好好聊上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我们更是悲哀地发现,吴莉莉的朋友好像就叫了我们两个。婚礼结束后我们跟刘轩一起退场,他要开车送我,这次我一口回绝:“算了吧,自从上次搭了一趟你的顺风车,到现在我都还在怀疑人生。”
他笑笑,不再客气。
分开前,他果然还是问到了鹿夏的近况,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鹿夏挺好的,其实事情差不多都过去了。”我只能这样回答。
“她前夫录的那段视频我也看了,你可能不信,还是王琳转给我的,她说她看完非常感动,哭了一晚。”
“废话,一个长得跟吴彦祖似的男人公开告白,不感动才怪。”我说着。
“他靠谱吗?会对鹿夏好吗?”刘轩问。
“当然。总裁你就别操心了,管好你那为爱痴狂的小娇妻吧。下次她要再干出这种事,我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放心,绝不会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从今以后,营销部的实习生刘轩不存在了,以后只有那个被你们仇视的富二代刘轩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于是我决定再说点什么:“我以前非常讨厌有钱人,认识你后,改观了不少。”
他微微一怔,随后愉快地挑了挑眉:“就算你这样说,卖你的房子也别想再便宜了。”
我俩相视一笑,没说再见。
【二】
大雄主动找上我,是在刘雯雯被网友疯狂人肉的第六天。现在的刘雯雯可说自食其果,网友们得知自己被欺骗和利用后,誓死要将刘雯雯揪出来,更有甚者叫嚣着要追究其刑事责任,是时候杀鸡儆猴好好净化下网络风气了。
我本来约好晚上去接蔚蓝下班时再跟大雄碰面。但他等不及了,白天就找到了公司来。我把他请到办公室,给他倒上一杯茶,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急匆匆地问:“你有刘雯雯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
“告诉我她在哪……”
“大雄。”我打断他,“我真不知道。”
“两天前她突然手机关机,怎么也联系不上了。”他神情痛苦,如坐针毡。
隔了一会,我才说:“大雄,我想问你几件事。”
他安静下来,眼神呆滞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他是如此憔悴,像是一夜未睡。
“其实这些事我早想问了。当初我想找你,你一直说没时间,是刘雯雯故意不让你再联系我的对吧?”
他躲开我的目光,勉强点了下头。
“还有,刘雯雯在网络上搞出的那些事你想必知道了吧。关于那个假亲子鉴定报告,她一个人不可能办到,一定有在医院工作的人帮她才行。”
“是我。”他沮丧地双手掩面,“对不起,是我帮她弄的。”
我有些错愕,本以为要花点时间,不想他直接承认了,我作为受害者的满腔怒火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发泄了。但我还是声色俱厉地骂道:“太混账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给多少人多少家庭造成了多少伤害!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大雄的痛苦多于自责:“我没办法,谢牧……对不起,我真的没法拒绝她……”
“你要真喜欢刘雯雯,就想办法带她走出伤痛,想办法让她真的快乐。你妈妈不是心理医生吗?现在刘雯雯完全是心理变态了,你不开导她就算了,还当她的帮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够了!”大雄激动地站起来,“我自卑!我自卑可以了吗!我一面对她就,就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张着嘴,安静地注视着他。
大雄泄了气,一屁股坐回转椅上:“谢牧,当年我是个什么鬼样子你还不清楚?你可能不知道,跟你们成为朋友之前,我已经试图自杀过两次了,一次割腕,我肉厚,没伤到动脉,还有一次吃安眠药,但我不会吞药,灌了十多杯水才灌进去,最后全部吐了……是不是很好笑?我以前的人生就是这么可悲,连自杀都不会的废物!是刘雯雯给了我希望,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人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窝囊,后来我留学,减肥,拼命学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来后能配得上她,结果到头来,我在她面前还是个自卑的废物……”
“我也一样。”我苦笑着打断他,“我是说,我以前喜欢林鹿夏时也是这样,所以最后我爱了她十几年,什么也不是。大雄,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你要真爱一个女人就应该爷们点,如果你不敢告诉她,而是一直自哀自怨等着她来发现你的真心,那么你永远配不上她。”
大雄沉默了,努力消化着我的话。
办工桌上的座机响起来,我刚接起,王侯已经撞开了办公室的门,他大概先接了隔壁房间的分机:“快,去万达广场,刘雯雯要自杀!”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刘雯雯要跳……啊呀……”他瘦弱的身板被大雄狠狠撞开了。
十分钟前,胡伟大开出租车经过万达广场,看到楼底下聚着一群人,他正好送客下车,多嘴问了一句车旁的大婶:“干吗呢?难不成有人洒钱。”
“有人要跳楼!”大婶答道。
胡伟大来劲儿,经常在新闻里看某某寻短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赶上现场直播。他下了车,跟几十号人围观起来。
他抬头眯眼一看,总觉得那个坐在楼顶边缘晃悠着双腿的女人很眼熟,正纳闷着,那姑娘脚上的一只高跟鞋脱落了,吧嗒一声落在了胡伟大的脚边,他捡起那双鞋一看,傻眼了,这不是他去年送刘雯雯的生日礼物吗?
“楼上站着的是我朋友呢!快!快打119!”胡伟大车都顾不上锁了,直奔楼顶。
我、王侯还有大雄赶到时,广场上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救护队也赶到了现场,巨大的黄色气垫床正在充气机的作用下饱满起来,像一块巨大的黄油奶酪。新闻记者扛着长焦单反对着楼顶猛拍。
我们冲上楼顶,两个救护人员拦住了我们,我忙解释:“我是她哥!这两位是她好朋友,你让我过去跟她说。”
对方犹豫了一下,放行了,反复交代我们:“记住,不要说任何刺激她的话,也不要提与时间有关系的话题,劝不了就先耗着!”
刘雯雯站在铁护栏的外侧,她的长发和裙子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她满脸泪水,浑身都在颤抖,两米外,胡伟大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试图慢慢靠近她,又生怕吓到她。
“刘雯雯你可千万别冲动啊,听伟哥一句,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别过来!不要再往前走了!你再走一步我就跳,我真跳了!”刘雯雯大喊大叫,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两步的胡伟大一口气退了三步。
我们三个来到胡伟大身后,我紧张地问:“刘雯雯你这是干吗啊?”
“我干吗?!我要死!看不懂吗!我现在就去死!”
“别!千万别!”猴子慌忙喊住,“我跟你说,跳楼很惨的,会摔成一摊肉酱,心脏啊肺啊肠子什么的混在一起,脑袋也会像被木棍打烂的西瓜那样,哎哟,最惨的是,你不会马上死,你还有意识,至少还要等上十几分钟,你想想啊那得多疼啊……”
这番话多少动摇了刘雯雯赴死的决心,她往脚底下一看,身体一阵剧烈地战栗,她双手抓紧了护栏,心虚地叫着:“王侯你闭嘴!你再说信不信我马上跳!”
“别别别!”胡伟大快跪下来了,我们赶来之前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现在完全是没话找话,“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解决呢?你要死了,那可真的什么都没了!你甘心吗?”
“甘心?我当然不甘心!”刘雯雯冷笑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不甘心我妈就不会死吗?陈柏言就会爱上我吗?网上那些人就不会骂我了吗?这些年,我哪一天甘心过……”说到这,她神色骤变,勃然大怒,居然腾出一只手指着我们,挂在护栏上的身体岌岌可危,“一切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当年如果不是你们非要留着我,我妈就不会死!你们口口声声说以后会照顾我,陪着我,可结果呢?高三那年我妈的忌日你们一个都没来……”
“我不是去了吗?”老胡很无辜。
“除了你,他们一起都没来!”
“刘雯雯你听我……”
“不!我不要听!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们根本不在乎我过得怎么样,也没把我当过朋友,你们都不喜欢我,都恨我,你们做的那些补偿不过是出于愧疚!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们愧疚一辈子,我让你们一辈子都忘不掉我!”她正要纵身一跃,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等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大雄迈上前一步,他一语惊人,把死亡线上的刘雯雯拉了回来:“刘雯雯,你要死没问题,但死之前,你应该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刘雯雯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
“你妈不是他们害死的?”
“你撒谎!你别想骗我!”刘雯雯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我没撒谎!我之前早想告诉你,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刘雯雯,大雄不再紧张和结巴,微微蹙起的眉眼中是深沉的悲悯,“你还有没有印象,你妈当时身体不好,每星期都会预约一个叫周医生的人?”
刘雯雯的眼睛重新找到了焦点,她回想了起来:“是又怎么样?”
“那个周医生,是我妈。”大雄此话一出,所有人再次震惊。
“周医生是你妈妈?”
“对,你妈并非身体不好,她患上的是抑郁症,当时她是我妈的一个患者,一直有严重的厌世情绪,我妈妈给她做压力疏通时,她总是会讲起她的丈夫,她的女儿,所以严格说,那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你妈妈在死之前给我妈打过一个电话,她说:‘周医生,我觉得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当时我还在做作业,只见我妈挂了电话就往外面冲,晚上我妈回家时躲在厕所里自责地哭了很久,第二天我才知道,你妈车祸死了……”
“不、不可能……”刘雯雯拼命摇头,大风中,她凌乱的头发肆意飘扬。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你妈的死,并不是意外。”大雄言之凿凿,“要不是上次谢牧跟我说起这事,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你一直把你妈妈的死归咎于他们。这是误会,刘雯雯,这是个误会!”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刘雯雯突然从绝望转为愤怒,“你是说现在就算我死了也跟任何人没关系,就像我妈一样,我死只是我活该吗?活该我被所有人嫌弃被所有人忘记……”
大雄温柔地摇摇头,朝刘雯雯走过去。
“别过来!不要过来……”
可大雄丝毫不害怕刘雯雯会跳下去,他走到护栏边上,一个翻身跳到了外侧,我们几个都要急哭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大雄像是在玩游戏,他双手抓着护栏,俯身往楼下看了一眼:“哇,真高!”说完他竟然面带微笑地看向相隔一米的刘雯雯:“我猜现在我的心跳至少有每分钟两百下,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雯雯怔怔地望着这个比自己还疯狂的神经病。
大雄的微笑变得伤感:“因为每一次跟你说话,我的心跳都是这么快。每次看到你一皱眉,我就像是站在了这里。你老是说没人在乎你,没人喜欢你,根本不是。我就喜欢你,在还没见到你,只是从你妈妈嘴里听到关于你的事情时我就喜欢你了。小时候,你爸打牌把钱输光了,回头问你妈要,你妈不肯给,结果挨了一顿打,钱还是被抢走了。第二天你就去幼儿园偷了阿姨的十块钱,晚上回家给了你妈,让她别难过……”
“别说了。”刘雯雯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不要再说了……”
“刘雯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棒。我今天不说我有多爱你,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如果你想跳就跳吧,我保证,我会跟你一起跳。要是你怕摔下去死得难看,没关系,我先跳!我给你垫着……等去了阴间,我还做你的小跟班。”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听过最动人且不可复制的告白。大雄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似乎只为了在这一刻爆发,像那些瞬间燃烧自己点亮夜空的烟火。
有时想想,爱情这种事又能有多难,大不了就是为你去死。
刘雯雯还是被感动了,良久,她模糊的泪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大雄扶着护栏,慢慢朝刘雯雯靠拢,偏偏命运最爱玩黑色幽默,关键时刻反转一把是它的惯用伎俩。当所有人都松懈下来时,刘雯雯却一脚踩滑,护栏上的双手再留不住失重的身体,她一个后仰,像只白鸽那样空灵地飘在了大风中,无数惊呼声一并响起,她脸上带着微微的茫然和害怕,她后悔了,可来不及了。
我的世界出现整整两秒的黑暗和寂静,像是世界把声音和灯关掉了,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接着,视线里的人消失了。
“刘雯雯!”大雄跟着一头扎下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真的知道吗!
我腿一软,跪了下来。
第十九章
所谓生活,就是注定要匆匆赶路,所谓生命,就是注定无法把什么留成永恒,但这恰恰又是它最美的地方不是么!这个路口,你将失去,下个路口,又将拥有。活着不是件容易事,但只要活着,便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