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摔下楼的人轻微脑震荡,随后跳下去的人左臂骨折。多亏了一个叫安全气垫的伟大发明,挽救两个高空坠落的生命,也挽救了我脆弱的心脏。对于大雄那为爱疯魔的纵身一跃,我只能说:泡妞还真是下血本!
脑震荡的刘雯雯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醒来了,亲人朋友和闻风而来的记者把过道堵得水泄不通。大雄的左手臂缠着绷带,一边忍受着骨折的疼痛一边满头大汗地挡在门外:“病人现在不想见任何人!麻烦你们离开这里,配合医院工作。”
“王院长,听说你当时也跟着跳下去了……”
“无可奉告。”
“王院长,能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无可奉告。”
大雄化身忠贞而刻板的冷面骑士,靠着惊人的毅力和耐力,守住了刘雯雯仅存的一点点隐私和尊严。几天后记者消停了,刘雯雯也一声不响地出了院。我们跑去找大雄,他十分为难:“我答应她不能说,你们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放心,她不会再做傻事了。”
事已至此,我们愿意也只能相信大雄了。
毫无悬念的,这件事上了本地的新闻,跳楼的视频也被人传上了网。那些叫嚣着要好好给刘雯雯一点颜色看的人,一见她都被逼得跳楼了,唏嘘一阵便散了。于是“小三事件”彻底告一段落,凑热闹的看客们离场了,但我们的生活仍在继续。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活下去,总有好事发生,人生不可能一直是坏运气。
在齐肖的日夜奔走下,我们公司终于拉到创业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给一个知名社交软件的手机客户端提供游戏。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只是众多游戏提供商之一,但对我们而言,他们却是公司今后三年的经济命脉,能不能跃身成为国内一线手游公司全看这项目了。
两天后,我跟齐肖坐飞机去了趟上海,到对方公司总部把合同签了,第一款合作的产品是飞行射击游戏,时间是三个月,甲方先交三分之一的预付款:六十万,验收产品后,再给全,游戏推出后,我们还能得到一定的利润分成。
这件事给了我巨大的信心,于是我决定了一件事。4月份,在我的二十六岁生日上,我叫上了所有能叫上的朋友,除了联系不上的刘雯雯,和正在出差的彭达和大雄。
城市里的年轻人庆祝生日大同小异,一起吃顿好的,再去酒吧喝到挂。这次考虑到还有两个初中生,就不去那么灯红酒绿的地方了,饭后大家去了相对温和一点的KTV。都是熟人,猴子充分发扬了不要脸精神,拿过话筒当场来了一首中国好声音里张伟翻唱的《嗨歌》,气氛都不需要过渡立刻嗨起来。由此可见一个谐星在一群朋友里的重要性。
何雨薇不甘示弱,拉着同班同学张亮唱了一首《珊瑚海》——原本她想唱EXO的歌,估计是没找到。张亮一改前两次的清高,变得扭扭捏捏,一双小眼睛在镜片下面躲躲藏藏。
唱歌、喝酒、吃零食,还有人玩骰子,热闹持续到十点,我在仟吉订的蛋糕总算送来了,切蛋糕之前Beryl突然对陈柏言说:“哎,听猴子说你唱歌很好听,我一直等着呢,结果整晚下来你一首都没唱,要不最后给大家来一首呀?”
陈柏言顶着一张主角光环的脸,却低调地坐在角落,跟他相呼应的还有林鹿夏,安静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两人之间明明只坐着七八个闹腾的朋友,却像隔着一条几万光年的银河。其实之前约他俩时,我就故意强调:“我也会喊上他/她喔!”
林鹿夏:“我不确定,得看我妈有没有时间陪女儿。”
陈柏言:“你早两天说嘛,今天店里可能有点忙。”
结果却是,他们两个都赴约了,还是最早到。陈柏言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受宠若惊地摆手:“你别听你老公瞎说,我唱得不好听,而且这几年都没怎么听过新歌了。”
“那就唱以前的吧。”Beryl不屈不挠。
大家跟着起哄,陈柏言盛情难却,接过了猴子递上来的话筒,这时下面一首歌刚好来了,是陈奕迅和王菲的《因为爱情》,陈柏言懒得选歌,说就这首吧。什么叫大家风范,这就是,嘴上说着不行,身体倒很诚实!
“等等,这首歌是合唱的你知道吗?”蔚蓝忽然喊住。
“哦……是吗?听过几次,忘了。”陈柏言还没反应过来,蔚蓝贼兮兮地将另一个话筒递给了林鹿夏,“来,你唱女声。”
林鹿夏吃惊地“啊”了声,想要拒绝,可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脸上写着“绝对跟你死磕到底”的严肃,她恭敬不如从命地接过了话筒。林鹿夏的声音不属于时下好听的类型,她音域比较窄,擅长尖细空灵一点的唱腔,这首歌倒是正好适合她。两人隔着一条“银河”,拘谨地唱起来。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
——我还在爱着你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
——我依然爱着你
——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 简单地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 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 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
——人来人往
……
如果不是了解实情,打死我也不相信两人没有排练过,初次合唱默契度竟然如此之高,就连电脑自带的打分系统也给出90分的高度评价,并附上一条浮夸的评语:太棒了!下一个超级巨星诞生啦!
一曲完毕,热闹的包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享受和回味的神情。我想那一刻大家都愿意相信,所谓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金玉良缘这些是真的存在的。
等等,不对!今晚我才是主角啊!这两个来打酱油的痴男怨女在这里大秀恩爱是怎么回事?我立刻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召回来:“好啦,好啦,寿星要给大家分蛋糕了!”
大家很配合地围上来,我当众打开了蛋糕盒,意料之中地收获了一阵惊呼,因为水果奶油蛋糕的正中央不是镶着一颗樱桃,而是一颗钻戒。蔚蓝拿着蜡烛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蛋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枚戒指,用纸擦干净,郑重地单膝跪下,递向蔚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蔚蓝双手捂着嘴,说不出话,眼眶湿了。
“不是奶油做的,不信你可以咬咬。”我说。
蔚蓝破涕为笑,大家开始起哄。
我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蔚蓝,虽然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也在心里说过一百遍了,但是我一直害怕,怕你不答应,更怕自己配不上这句话。”说着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其实昨晚我通宵写了一份很肉麻的求婚情书,不过现在人太多了我就不丢人现眼了。好了,直接说重点……”
“等下。”蔚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把眼泪堵回去,几秒后她睁开眼睛,脸上绽放出笑容,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说了。
“我爱你,嫁给我吧。”
“好。”
朋友们再次欢呼起来,我膝盖都跪疼了,忙起身给她戴上戒指,刚来得及找出她右手的无名指,胡伟大抢断了。
“求婚成功怎么可以不喝酒。来,兄弟我先敬你三杯。”
“来啊?谁怕谁?”
我本以为是说着玩,但胡伟大可没有开玩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喝光了三杯,白酒。将酒杯往桌上一砸,发出咣当一声巨响:“轮到你了!”
“玩真的啊?”
“当然,谁跟你闹着玩啊!喝不喝?”他语气有点冲。
“我一会还得送蔚蓝回家……”
“行了别找借口了,不想喝拉倒!就当你没领兄弟的情。”他转身往沙发上一坐,掏出烟抽起来,气氛突然之间尴尬了。
我也有点火了,杯子都不要了,抓起剩下那半瓶白酒就往嘴里灌!白酒太烈,像是吞进了无数个细小的炸弹,喉咙和胸腔整个烧起来,疼得要命。
“别喝了!喂,别喝了……”蔚蓝在劝,我没理,直到酒瓶空掉。我极力忍住想咳嗽的冲动,咬着牙,把空酒瓶砸在玻璃茶几上,直视胡伟大:“这情领了没?”
他继续抽烟,余光看了眼:“这还差不多。”
那晚的气氛就是在这里出现了转折,之后无论大家怎么闹也不再尽兴。胡伟大抽了小半包闷烟,没待多久就走了。王侯拍拍我的肩,打算追出去,我拉住他:“我去吧。”
胡伟大见我追出来了,不说话,继续埋头抽烟。我们一起走出大厅,来到路口。直到胡伟大掏出车钥匙我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你今天喝了不少,别开车了。找个代驾吧。”
“不用,我哪有钱找代驾啊。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呗。”他将烟头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像是泄愤的人踩死一只蟑螂。
“你今天怎么呢?火气这么大?”我犹豫了下,还是直言问道,“是因为我向蔚蓝求婚吗?”
“是。”胡伟大一口承认,反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
“因为你太幼稚了,现在急着结婚是错误的。你看看陈柏言,再看看王侯,那么多失败的教训你看不到吗?你还要往火坑里跳。”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同……”
“哪不同?谢牧,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同?”
“……”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就你现在的条件,我看还不如他俩。他俩至少有任性的权利,有挥霍的资本,有反悔的退路。你有吗?对,你是开了公司,当了老板,也交了新房首付,可是你真的赚钱了吗,你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你确定你的事业会一帆风顺吗?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虚假的繁荣,什么都不确定,现在你让蔚蓝嫁给你,你能给她幸福吗?”
“我觉得你太小题大做了。”我据理力争,“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别逗了!你几岁啊?穷人没什么活法,穷人那就不叫生活,叫生存……”
“老胡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清醒得很!”他烦躁地挡开我的手,“谢牧,你不听我的话迟早会后悔,等着吧,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他钻上车,一脚油门开走了。我就那么看着,久久说不出话。
【二】
生日聚会结束后我先送蔚蓝回了医院宿舍。自己回家后酒劲慢慢上来,脑袋里像有千军万马在踩踏,又晕又疼。我倒在沙发上跟蔚蓝聊着短信,没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上午醒来,一看手机,有十多条短信,大多是公司员工的祝福短信——那群小子,马屁拍得越来越好了。我匆匆翻着,竟然发现了彭达的未接来电,我忙拨了回去。
“你昨晚找我?”我问。
“啊,啊……是的……”他边声音嘈杂,他似乎在忙,“昨天没能过来,跟你补声生日快乐。”
“谢了。”
“听说你昨晚跟蔚蓝求婚了。”他又问。
“对,她答应了。”我自豪地回答。
“要好好对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很奇怪,有点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着一块冰。
“你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那边停顿了片刻:“怎么?我被情敌完胜,你还指望我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开心啊。行了,先忙了。”
我收了线,正疑惑这通电话的用意,手机又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儿子啊,今晚有时间吗?回家吃个饭。”听声音她心情不错。
“什么事?”
“昨天不是你生日嘛,炖了鸡你也不回家,今天还给你留着呢。”我看了下手机里的日程安排——没想到我有一天也需要看这种东西:“可以的,不过我要带蔚蓝回家,没意见吧?”
“她是你女朋友,你想带就带。妈敢有什么意见啊?”妈话里透着“儿子翅膀硬了我管不着了”的淡淡哀怨。
“先说好,你别又一副臭脸对着她!”
“知道了。”妈不耐烦地挂了。
晚上我带蔚蓝回家吃了顿饭,饭桌上我妈拉着我爸一起,得意扬扬地宣布:“儿子,咱们干了一件大事!”那先斩后奏的语态把我吓着了,夹肉的筷子都在抖:“您该不会又给我造了一个弟弟吧?”
“瞎说什么呢!”老妈剐我一眼,“就算我还有心你爸也力不足啊!”
“瞎扯些什么?讲正事!”我爸尴尬得脸都绿了。
“对对对!儿子啊,咱们贷款了!”
“什么?!”我傻眼了,“好好的贷款干什么啊?还嫌我欠的钱不够多啊?”
“你别急啊,这不是要跟你解释嘛!”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妈跟我详细地说起整件事。之前也提到过,我爸妈下岗后没什么谋生技能,就用积蓄开了一个饿不死吃不饱的小超市,我爸偶尔还能做点体力活,马马虎虎把我拉扯到了大学毕业。现在他们老了,又生了个弟弟,一直琢磨着做点更赚钱的生意。
我爸喜欢下象棋,参加了一个棋社,在社里认识了一个叫老段的棋友,老段目前也开着一家超市,是中型规模的,地段好,客流量大,一天下来生意好的时候能赚两三千。我爸一直想盘下他那个超市,但是要九十多万。现在老段要跟着大儿子移民去加拿大了,手上这个超市急着脱手,便宜转让,五十万就出手转给我爸。我爸回家找我妈商量,两人都觉得是个机会,加上七七八八其他费用撑死也就六十万,快的话三四年就能回本,接下来就是纯赚。我爸妈小心谨慎了一辈子,这次他们胆大了一把,拿着房产证去贷了四十万,又找亲戚们借了点,凑出了六十万。我妈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机会,要成了,今后二十年内都不用操心了,二十年足够弟弟成家立业,我妈跟蔚蓝妈妈之间的矛盾也得到了解决。她眉飞色舞,分析得头头是道,像是传销。
我却一直沉着脸。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过两天咱们可就签合同了。”
我毫无胃口,放下碗筷:“这么大的事,你们也太冲动了。”
“哪冲动了?我跟你爸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这哪是深思熟虑?还记得以前舅妈被骗的那次吗?偷偷摸摸地说找到发大财的机会,把十几万存款全拿出来买了一堆塑料钻石!你们现在给我的感觉跟当时舅妈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哎你个兔崽子!她那是被骗子吓了蒙汗药,我们可清醒着呢。”我妈激动得唾沫横飞。
“我就觉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啊?”
“什么馅饼!这是机会,我们抓住了而已。当初你要跟你朋友创业,咱们有反对过吗?现在我跟你爸想创业了,你就在这里唱反调。”
“你们是拿房子做抵押啊,万一出了点什么问题,咱们连个安身之所都没了!”
“你别吓唬我,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我们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好歹比你多吃了二十几年的饭,我们不傻,吃亏的事能干?”
“反正我不同意!”我态度坚决。
“你这孩子真是!”我妈又气又急,“反正贷款已经下来了,这事非做不可。这样吧,咱们来投票……同意的举手。”我妈自顾自地举起手来,我爸跟着举手。
“你弟弟太小,没有投票权。二对一……”
“等等,我跟蔚蓝不同意。”
蔚蓝紧张地放下碗筷,没想到我会把她拉进来。
“你不同意?”我妈眼神像刀子一样飞向蔚蓝,蔚蓝并不想得罪这个未来婆婆,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实话:“阿姨,那个……我知道您这样做也是为了减轻我跟谢牧今后的负担,可是,我也觉得吧,这个事,可能有点冒险……”
“冒险?!你跟我说冒险!”我妈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她筷子一摔,“当初我怀谢牧时,医生说我胎位不正,有问题,生孩子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还不是照样冒险把他生了下来,我要不冒这个险,你今天能有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吗?”
“有事说事,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我爸也烦躁了起来。
“我没扯!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妈话中带起了哭腔,“我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一个儿子,以前这个儿子不知道多听我的话。现在倒好,有了外人,天天跟我作对唱反调!早知道养了这么个白眼狼,我当初真是不如打掉……”
“阿姨对不起,您别生气了,生气坏身体。”蔚蓝快哭了,“阿姨我什么都不懂,我的意见不重要。再说了我还没过门呢,你们的家庭会议我哪能投票啊。”
“蔚……”
“谢牧你别多嘴!”我妈粗暴地打断我,转头对蔚蓝说,“你客观说说,阿姨我这个决定成不成?”
蔚蓝为难地沉默了一会,还是屈服了:“只要手续合同那些看清楚,应该没问题……”
“就是,阿姨也这么觉得。三对一,这事就这么定了!”妈又朝我瞪过来,“合同那些我们不懂,明天你拿一份去你公司找懂法律的朋友帮我看下,行不行?”
我点点头,继续扒饭。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就算我以死相逼恐怕也撼动不了她的决心。
【三】
又是一个多月的忙碌,转眼到了五一假,公司的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我跟几个技术员工在公司加班,中午的时候胡伟大找上来了,上次胡伟大上我们公司还是去年冬天,那晚他得知我跟王侯还在加班,开车路过时给我们带了一只烤鸡,三人有说有笑地吃到凌晨。
生日那晚的不欢而散还记忆犹新,我俩杵在门口,一时半会连打声自然点的招呼都不会了。最后他尴尬地笑笑,晃了晃手里打包的快餐盒:“午饭吃过了没?”
“还没呢。”我赶忙领他进来,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加班。”
“7号饭馆没做了你知道吧?”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嗯,知道。”
“我有老板电话,打电话问他,他说开饭馆太累了,现在在昭阳路开了一家很小的炸酱面店,我还打算叫你跟猴子去捧场的,结果你俩都没空。”我记得今天猴子是要陪她老婆去韩国玩,五一假出去旅游,这种事情也只有Beryl能干出来了。
“我刚去吃了,还不错。就给你带一份过来了。”胡伟大将打包的炸酱面放我桌上,声音带着微妙的讨好。
“谢啦,我早饭都没吃呢,正好饿了。”我接过面,大口吃起来。
胡伟大拉开窗户,拿出烟,靠在窗边抽,我快吃完时,他的声音才传过来:“谢牧,那晚我心情不太好,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擦了擦嘴:“没事,猴子说得对,好朋友不生隔夜气。这事我早忘了。”
“那就好。”他把烟扔出窗外,走过来,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这就是你做的什么打飞机游戏?怎么全是一些字母啊?”
“哈哈,这是后台。”我退出编程软件,去另一个文件夹点开了那款游戏,“游戏全名叫《红雷战机》,你看,跟咱小时候玩过的街机差不多,不过移植到手机上了,安卓系统,回头你可以试一试。”
“看起来挺不错的。”他心不在焉地夸了两句。
“废话,咱们公司三个月的心血,就只为了给你们无聊时用手机消遣个几分钟。”
胡伟大十分感慨:“你刚跟我说要自己干时,我还挺担心的,没想到真被你干成了。”
“也算是运气好吧,那天要是没送蔚蓝回家,就不会遇见我以前公司的组长齐肖,也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你还别说,蔚蓝真是我的幸运女神,自从跟她在一起,生活翻天覆地。”胡伟大的笑脸有些挂不住,我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对了,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打算怎么过?”
胡伟大苦笑:“不过了,哪有心情。我爸又住院了。”
“不是吧?我记得才出院没多久啊。”
“糖尿病是这样,没得治,只能维持。我爸现在拉出一泡尿,要不了三分钟,就围一群蚂蚁过来了。上个月大半夜发病,救护车要再晚来点估计都翘辫子了。今晚我去观音庙里给他烧点香火好了。”胡伟大说得风轻云淡,眼中的疲惫却暴露无遗。近几年,每次过年的头一天晚上,老胡都会开车拉大家一起去庙里烧香拜佛,他以前只去财神庙,每次都求着发大财。现在却改去观音庙求平安了。生活真是逼得人喘不过气,连信仰都让你说改就改。
“胡伟大,要是你生活上有什么……”
“说什么呢!你以为我今天来是找你借钱啊?”
“不是那意思……”
“行了,不说这事了。哦对了,上午我去医院看我爸时,撞见了蔚蓝,她看起来脸色很差,像是有什么事,我也没好意思打招呼。”
“是吗?我打个电话去问问。”我忙拨通了蔚蓝号码,去了隔壁茶水间。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声音有些急促,“什么事?”
“你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呀,就是太忙了,焦头烂额的。”
“哦,这样,吃饭了没?”
“刚吃过,你呢?”
“我还没呢。那个蔚蓝,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
“哎,上午有个病人没钱治病,他老婆跪在主任办公室门口,主任叫我把她赶走,我心里蛮不好受,也不想去做这个坏人,但是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听蔚蓝诉了一阵苦,又安慰了她几句,这才收了线。
回到办公室,胡伟大还靠在窗边抽烟,眺望窗外的眼神忧伤得有些悲壮。他似乎在想什么事,半天才回过头:“谢牧,你还记得咱小时候的星城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
“变化太大了,有时候站在高楼这么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外乡人。”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话题很跳跃,“其实,我今天早晨去庙里时求了一个签。”
“事业签,还是姻缘签?”
他摇摇头:“都不是,就是命签。签上说,我的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说到这他自己都笑了,“你说讽刺不讽刺?老子哪有什么当将军的命,当炮灰还差不多……”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是齐肖。
“谢牧,那边说要提前一星期验收……”看到胡伟大他尴尬地收了声,胡伟大很识趣地起身:“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办公了。”
我送胡伟大到门口,他回头看我:“不用送,你忙。”
不知为何,胡伟大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却没能说出口。
他察觉到我的失落,拍拍我的肩:“记得把炸酱面吃完。”
【四】
为了赶上六一节活动,合作方把制作时间提前了整整十天,并要求在游戏里插入一些节日元素。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全力配合。那一星期里大家没日没夜地加班,对产品进行最后的调整和改进,力图做到最好,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员工都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最忙的那天,公司高层集体加班到凌晨四点,一个睡觉太迟醒来太早的时间段,大家疲倦万分又异常清醒。凌乱的客厅里,同事们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就连平时一向大方得体的鹿夏也顾不上形象了,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伸着妩媚的懒腰。
齐肖下楼买早餐的那十几分钟里,我、猴子、鹿夏三人聊起了天,虽然每天都在公司碰面,但彼此真的有很久没有谈起各自的生活了。
我最关心的自然是鹿夏跟陈柏言的事,鹿夏眼中含笑,她没有回答我们,只是说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那天我答应陈柏言让他跟咱们女儿见面,我们约在一家麦当劳,他竟穿着超人的cos服出现了。我以前天天跟小书说她爸爸是超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那天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女儿心目中的大英雄,小书当时别提有多开心了,但我觉得太丢人了,天啊,恨不得立刻钻进桌子上的可乐杯里去……”
鹿夏嘴上抱怨,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福。
猴子率先起哄了:“那还等什么啊!一个男人脸都不要了还有啥干不出来,绝对是真爱啊。你们小两口就别玩矜持了,赶紧把这段孽缘给了结吧,看着我都着急。”
鹿夏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最近有刘雯雯的消息吗?”
“听大雄说,她一直在他妈妈那里接受心理治疗,情况有所好转。”我说。
“其实前几天的深夜,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跟王侯没有说话,都猜到了这人是谁。刘雯雯自从跳楼事件之后就把自己给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断掉了所有跟外界联系的方式,这个陌生号码一定是她的新号码。
“当时我好想打回去啊,跟她聊聊天。以前我们经常睡一块,随随便便就能聊到天亮……”鹿夏忧伤地叹了口气,眼中泛着柔软的波澜。她的话就跟她的美丽一样让人意犹未尽,充满遐想。最后到底有没有打那个电话,有没有跟刘雯雯和好,好像这些都不重要。
齐肖迟迟不回来,鹿夏却接到家人的电话——陈漫书半夜醒来发现妈妈还没回家哭着闹着不肯睡觉了。
我跟猴子送鹿夏去坐电梯,并再三嘱咐她回家千万要小心。之后我俩没急着回公司,靠在过道尽头的窗边,任由凌晨五点城市上空的凉风吹拂着。
我刚叼起一根烟,就给猴子抢过去:“我就不明白了,这屁股冒火的玩意味道有那么好?”他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来不及优雅地吐个烟圈就先咳嗽起来,泪眼婆娑得像是误吃了一口芥末。
我大笑着把烟抢回来。
“谢牧,你可能不知道。从小到大,一群朋友里我最崇拜的就是你。”猴子突然甩出这句话把我吓一跳。
“我?别闹了,我何德何能啊?你应该崇拜陈柏言才对!”
“那家伙太魔幻,不真实!你不同,你跟我从小就是邻居,知根知底。你看啊,你长得还行,脑袋灵光,女人缘也不错,虽然是普通人,但又比我们这种普通人厉害。我一直希望成为你这样的人,可惜我是个废物。”
“可千万别这样说自己。”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废物还可以再利用,你就是废渣。”
“混蛋,看我不插爆你的鼻孔!”猴子也不知哪来的精神,一把搂着我的脖子打闹起来,像个小孩。
闹了一会他又说:“哎,你有所不知,我刚知道张丽芳怀上时心里有多怕,你看我活得多失败,真怕孩子会随我,后来转念一想,不是还有你这个干爹吗?”
“等等,要是女儿我就勉为其难了,要是个儿子我可消受不起。”我插科打诨。
猴子不接茬,继续说:“以前总想着吧,要是能选择一个二次元的世界重活一次就好了。比如《海贼王》里的路飞,《火影》里的鸣人,再不济,蜡笔小新也行啊,每天装可爱调戏一下年轻阿姨……”发现自己扯远了他嘿嘿笑起来,“当然咯,都是做梦,我不能老是逃避现实对吧?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过得好,我也就过得好了。”
“你这心理真奇怪。”我哭笑不得。
“哎,这有什么奇怪。跟蹭歌一个道理,虽然我唱歌不好听,但是陈柏言唱歌好听啊,我跟着他蹭两句,也很满足啦。”
虽然我早知道,就像我把老胡当大哥,猴子也一直当我是大哥。但是如此卑微又单纯的猴子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了,鼻子竟然莫名发酸。
我把玩了会手中的烟,问:“你老婆怎么样了?”
“挺好,快生了,预产期下个月初,可算快伺候完了。”猴子有一种媳妇熬成婆的心酸,转而又笑了,“不过,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她的。”
“老婆本来就是用来喜欢的。”我汗颜。
“你是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简直觉得她是世界上最丑的女人,觉得她就是个骗子!骗我感情,骗我钱,连我爸妈都骗过去当保姆了。但是就在上个月吧,她突然想吃土豆粉。我带她去吃,结果因为一座位跟顾客闹不愉快,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了个歉,结果我老婆发飙了,挺着个大肚子,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你是不知道那话有多难听,跟那话一比她平时用来骂我的话都可以当小学生语文课本了……后来她吵到激动处,说了几句我到现在都没忘记的话,她说:‘我老公只有我能教训,还轮不到你在这里瞎嚷嚷。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老公啊?你谁啊?我看撑死也就一个卖保险的吧,我老公可是开公司的知道吗?大老板,分分钟碾死你!’哈哈哈那感觉,真舒爽,从没觉得自己老婆这么牛过。”
我一阵莫名感动,平心而论,张丽芳那女人虽然势利刻薄,坏心眼也不少,但关系到民族大义……用词不当,关系到家庭立场她可是毫不含糊,典型的中国老百姓,窝里斗得再厉害那也是自家的事,绝不允许外人来撒野。
电梯响了,齐肖总算回来了。猴子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慌忙切换回了平时的谐星模式,朝齐肖迎上去。
“肖大爷,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五】
5月底我跟蔚蓝去看了新房,刚简装完,再过两个星期就能入住。看到成品的第一感觉是:刘轩没有坑我。何止没坑我,简直是大好人。房间布局合理,采光充沛,满满的都是电视广告里温馨家庭的味道。
蔚蓝非常满意,兴奋得像只第一次出来遛街的泰迪,一会跑去厨房,一会跑到阳台,一边赞叹一边规划:“这里要放个舒服的大沙发。”“这里要放一个小书架,你觉得蓝色的好还是红色的好?”“这里这里,我要挂上我妈的字画,不过风格会不会不搭呀?”
看她这么开心,我心里甜得像是打翻了一罐蜜。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叫彭湃的作家说:“幸福是,想吃新鲜水果时,下楼就能买到,想你时,转身就能看到,我们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躺在屋里温暖的地板上,浪费一整个下午。”一想到我们以后也能过上这种生活,就叫人兴奋又期待。
蔚蓝把空房间里里外外打量了几遍,才在装修队来不及收走的脚手架上坐下来,额头上泛出一层细汗,我用手帮她擦,她朝我不好意思地笑。我喜欢那她那种机灵聪明但偶尔也会泛着一点傻劲儿的模样。
“以前我总是想,长大了自己会住什么样的房子?会爱什么样的人?会过怎样的生活?就是这种无聊的事情,都可以窝在被子里想一整晚。谁知一眨眼,这天就真的到来了,跟做梦一样。”
“都说梦想丰满现实骨感,这一天跟你想的是不是差很远?”我故意皱眉,把自己的脸挤压得很丑。
“哪有,已经很接近啦。”她歪头笑,比画着大拇指和食指,“不过还差一点点。”
“差什么。”
“孩子。”
“不就是造孩子吗?乐意效劳!”我色眯眯地要去亲她,她笑着躲开:“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不准说都喜欢。”
“男孩吧。”
“为什么?”
“都说男孩像妈妈。”
蔚蓝眼中的波纹微微荡漾开来,愣了片刻,她忽然伸出双臂将我抱住,只是单纯地抱着,一张小脸满足地伏在我的脖子上,鼻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那一刻我觉得真幸福啊,上一次这么开心满足得不担忧现在不惧怕未来,还是高二那年,我们六个人坐在茂盛的古树下一起喊着青春万岁的时候。
所谓生活,就是注定要匆匆赶路,所谓生命,就是注定无法把什么留成永恒,但这恰恰又是它最美的地方不是么?这个路口,你将失去,下个路口,又将拥有。活着不是件容易事,但只要活着,便有惊喜。
我跟蔚蓝刚走出新房,齐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资料备齐了没?”
“没问题。”下午是客户来验收项目的大日子,我可没忘。
“行,你现在先回趟公司,待会跟我的车一起过去。”齐肖有些激动,“有信心没?”
“当然。一定拿下!”我志在必得。
告别蔚蓝,我火速回公司,把游戏成品和所有源文件拷进移动硬盘里,再带上了鹿夏精心准备好的PPT演讲稿,跟齐肖赶去了对方公司在星城的分部。
前台受理了我们的预约,领我们到了一间多媒体会议室,我推开门后笑容立马僵硬了。长会议桌的右上角,坐着项目总监,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晓敏!见我皱眉,总监身旁的助理解释:“之前跟你们说过,我们还同时跟其他公司合作了。”
我忙收回疑虑,客气地假笑:“明白,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同行。”
“初次见面,我是科腾旗下的手游部门总监,赵晓敏,你好。这是我的名片。”赵晓敏演得挺好,上前给我发名片。
“久仰久仰。”我忙拿出自己的名片,上前跟她握手。我们的眼神短促地交锋,她嘴角浮出一抹很鬼魅的冷笑。
她转身:“谭总,你看,我要不要再跟大家介绍下我们的产品。”
“那我们先回避下吧。”我忙说。
“不用,事实上我跟小赵这边的项目上星期就敲定了,这次过来只是检查下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谭总监留住我们,“同行嘛,又不是敌人,就当交流交流,今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合作。”
恭敬不如从命,我跟齐肖找座位坐下。
赵晓敏走到会议桌一端,打开了连接投影仪的手提电脑,她十分专业地介绍起来:“这款游戏叫《格兰战机》,风格模仿了20世纪80年代的街机风,不过我们做了不少改良,效果更酷炫,符合时下年轻人的口味。在游戏模式上,也不是单纯地闯关,还开发了PK、合作、副本刷分等多种模式,可玩性高,耐玩性强,战机的种类目前分免费的四种常规款和三种付费款……我先给大家看下动态的效果图……”
后面的话我完全听不清了,赵晓敏抑扬顿挫的音节化为无数流弹在我脑袋里炸开!身旁的齐肖跟我一样面如死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格兰战机》这款游戏除了名字外跟我们公司的《红雷战机》一模一样,根本就是拿我们开发的产品在演讲!剽窃!这是赤裸裸的剽窃!
可赵晓敏是怎么办到的?所有开发游戏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我自认为这里面也没有赵晓敏安插的眼线,而且最终的文件只有我、齐肖、张大鹏三人的电脑里存着,电脑平时也都是上锁的。
为什么会这样?!三十多个员工,一百多个日夜,近百万的开销,最后才凝聚出来的心血,却在这个女人手上?!她现在哪里是在介绍公司产品,她就是一个恶魔,拧着我鲜血淋漓的心脏在手中把玩,只稍轻轻一捏,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大脑一片空白,我感觉天旋地转。
“抱歉,失陪……”我突兀地站起来,几乎撞翻椅子,快步走出会议室。我找到洗手间,打开冷水龙头疯狂地用冷水冲脸。
谢牧,冷静!
谢牧,挺住!
谢牧,千万不能崩溃!
完全没用,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他浑身颤抖。突然,他的脸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煞白,一句话从紊乱的记忆片段中跳出来。
“签上说,我的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二十章
天真多美好啊,可只限于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