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9章
彭湃2019-06-04 14:5612,789

  吴莉莉新交了一个男友,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今晚名义上是她的生日派对,实地里是她男友一场生意局。她男友想搞定其中一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他管着他老爹手下的一家电器公司,愿不愿意跟吴莉莉的男友合作不看别的,就看诚意,而所谓诚意,不过是“你能不能把老子伺候开心了”。

  可吴莉莉不懂这些,她真把自己当成了今晚的主角,热情地喊上一群好姐妹,其中就包括蔚蓝。在有陌生人的场合,蔚蓝总是一副文静乖巧的模样示人,不想这样的蔚蓝一眼就被那位富二代看上了。

  起初还好,只是言语戏谑,后来酒劲上来了便开始动手动脚。吴莉莉察觉情况不对,想把蔚蓝支走但为时已晚,他们怎么也不肯放人。以那富二代为首的三个男人越闹越过分,直接把蔚蓝团团围住,还以玩游戏的名义扣下了她的手机。吴莉莉央求男友帮忙解围,男友却不想得罪自己的金主。

  蔚蓝孤立无援,只能逆来顺受地喝酒,因为如果不喝酒他们就会“不开心”,他们一“不开心”就更加有理由对她发难。看着痛苦的蔚蓝把酒一杯接一杯地灌进嘴里,吴莉莉真的慌了,假装上厕所,刚走出KTV就拨通了我的手机。

  我骑着摩托车十万火急地赶往盛天KTV,停车后都顾不上锁车,直接杀去了吴莉莉的包厢。包厢门从里面锁上了,透过门上的正方形小窗口,我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寿星吴莉莉跟她的男友,以及四五个朋友坐在角落,尴尬地玩着手机,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四个乖戾的年轻人把蔚蓝给困在正中央的沙发上,一个拿着话筒自顾自地唱歌。另外三个不停地灌酒,蔚蓝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桌子上摆上三排小杯盛放的特调酒,酒架空了大半。

  “酒量不错嘛!之前还骗我说不能喝。来,继续继续。”说话的是一个消瘦苍白的年轻人,身穿灰蓝色爱马仕衬衫,留着一个张扬的背头发型,他用夹着烟的手端起一杯酒送到蔚蓝嘴边,另一只手带有侵略性地揽住她的肩,目测这人就是今晚的主角,那个谁都惹不起的富二代。

  “我不能再喝了……”蔚蓝绷直着身体,双肩隐隐地颤抖。

  “出来玩何必这么拘谨!咱看起来像坏人吗?啊?像吗?”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我真的喝不下去了,我先走了……”蔚蓝看起来要崩溃了,试图强行起身。

  “叫你喝就喝!别给脸不要脸!”那人喜怒无常,一把将她拽回沙发上,捏住她的下巴,粗暴地把酒给灌了进去,红色酒液一半流入她嘴中,一半顺着她的下巴流向白皙的脖颈和锁骨,蔚蓝呛得直咳嗽。旁边的一个胖子看到这一幕,露出赏心悦目的猥琐笑意,邪恶的眼神随着那些洒出来的酒水一起滑向了她的衣领口内。

  “哈哈这才对嘛!”那人像个在虐待小动物的精神分裂者,立即眉开眼笑,“哥又不会欺负你,你喝一杯,我喝两杯!”他拿起两杯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龙哥好酒量!”胖子高声拍马屁,他长着一双小眼睛和一对牛鼻孔,蠢蠢欲动地凑上去,“哎,美女,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虽然龙哥长得比咱帅,但你也不能只陪他喝呀!”

  看到这,我已经在疯狂地砸门。

  包厢里声响太大,吴莉莉半天才察觉,忙过来开门。不等我冲进去,她一把抓住我:“别冲动!好好跟他们说……”

  “松手!”我想推开她,她却死死抓住我,“你听我说,你冷静点,这些人你惹不起!”

  “我才不管,你别拦我,今天我非灭了那几个畜生。”

  “你不管自己也要管蔚蓝啊!你现在上去跟他们打一架是出了这口恶气,可是以后呢?你想过后果没?他们肯定会找人报复你和蔚蓝,他们个个有权有势,你斗不过他们的,别到时候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他们垫背!”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怒火攻心,用力一扬手臂,把吴莉莉甩开。不想她意外地固执,又飞快地冲上来抓住了我:“谢牧,当我求你了好吗?跟他们好好说,赔几个笑脸把蔚蓝带走,这事就算了。你要跟他们闹起来,只会害了蔚蓝啊!”

  最后一句话像一瓢冰水,顷刻间浇灭了我体内的怒火。

  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彭达的话:你知道感情里最可耻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打着爱对方的幌子,骨子里却是自私的占有。

  是啊,多么自私,我永远只顾自己的感受,尊严、原则、正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伤害蔚蓝吗?理智慢慢占据上风,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焰后才走进去,夺过蔚蓝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我,四人集体愣了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在得出我全身行头加起来还抵不过他们一跟领带后,他们集体露出轻蔑的眼神。

  “你谁啊?”胖子先开口了。

  “我是蔚蓝的男朋友。”我僵硬地赔笑,“她不能再喝了,我得带她回家了。你们要没喝够,我再陪各位喝几杯。”

  吴莉莉忙上来打圆场:“你看真巧,我今天也请了她男朋友,他刚加完班过来的,不如咱们……”

  龙哥不耐烦地瞪了吴莉莉一眼,她立刻闭嘴了,尴尬地拨弄了下头发,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叫龙哥的人细看其实长得还不错,剑眉星目,可惜一脸的戾气,眼神里透着一股看谁都不爽的狂躁。他不屑地看着我:“你女朋友呀?”

  “是的,她不能喝了……”

  “你说是就是啊?不如咱来问问她。” 他猛地将蔚蓝搂到自己怀里,任她挣扎也不松手。他别过头,一口烟喷到蔚蓝脸上,“他是你男朋友吗?”

  一股激烈的怒气冲向天灵盖,眩晕的两秒中里我感觉十指快捏断了:冷静!要冷静!谢牧,不要中了挑衅!安全带走蔚蓝才最重要。

  偌大的包厢静了下来,连之前那个正在投入唱歌的人也暂停了音乐,等着看好戏。

  蔚蓝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死灰色的脸,她咬牙陷入沉默。我焦灼而恳求地看着她,微微摇头:蔚蓝,别在这时候跟我怄气,千万别!告诉他你是我女朋友,这样我才能顺利带走你。事后你怎么生气,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我求求你别伤害自己。

  “不是。”她的声音冰冷。

  “蔚蓝你在说什么呀!”吴莉莉尖叫着站起来,立刻被她男友拉回座位。

  理智像一块被铁球击碎的玻璃,分崩离析。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上前拽开胖子,强行把蔚蓝拉起来:“蔚蓝别闹了,你喝醉了,快跟我回家……”

  一个啤酒瓶横扫在我额头上,玻璃碎屑和酒水四散开来,我最先有的反应不是痛,而是沉闷的抽离感,抓住蔚蓝的手蓦地松开了,我想站稳,却闷声倒地。几双脚朝我的小腹和肩膀踢过来,我吃痛地大叫,身体蜷成一只对虾。

  “我叫你英雄救美……”富二代暴怒的声音。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大家有话好好说啊!”吴莉莉着急的声音。

  “住手!住手啊,别打了……”蔚蓝凌乱的哭声。

  “龙哥算了吧,算了……”旁人小心地劝说声。

  场面一片混乱,我双手护住脑袋,错乱颠倒的视线中,偶尔晃过了蔚蓝伤心的泪脸,她想冲上来,却被那个唱歌的男人强硬地拦下了。

  一分钟?三分钟?不确定他们踢了多久,我浑身几乎散架。

  龙哥气喘吁吁地蹲下来,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到了一边,像在岸边拉拽一具浮尸。接着他端起那些没喝完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往我身上倒,冰凉的酒水像火一样烧着我身上的伤口,我像是被扔到铁板锅上生煎,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说话啊!你不是她男朋友吗?你不是很带种吗!来打我啊!起来啊,你就这点能耐啊?”他越说越激动,胖子跟着大笑起来,不忘上来凑热闹,把桌上的水果拼盘和零食往我身上扔。龙哥玩腻了,一口唾沫吐到我身上,“你有什么资格做她男朋友?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死狗。”

  我努力想要爬起来,我不要在蔚蓝面前这么狼狈。可是刚撑起身子又被他一脚给踹回地上。如此反复两三次,我放弃了,只能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喘气。

  “龙哥。”吴莉莉的男朋友终于看不下去了,“都是朋友,这样不好吧……”

  吴莉莉快哭了:“龙哥,求求你了,这事就算了吧。再说呢,这包厢有摄像头,回头要是真有什么不愉快曝网上去了也说不清楚对不对?”吴莉莉委婉的威胁有了效果,他嚣张的气焰收回不少。

  一直挡住蔚蓝的人这时也来劝了,他看上去不算太坏,之前龙哥灌蔚蓝喝酒时他也只是在一旁唱歌。

  “龙哥,算了,别跟这人一般见识。”他拧着蔚蓝往我身边一推,“就你女朋友这点姿色龙哥哪看得上,要不是龙哥最近刚失恋心情不好,你连在这里跟他讲话的资格都没有。快滚!”

  蔚蓝把我扶起来,伸手抹掉我额头上的血和酒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我声音微弱而颤抖,只有她能听见:“你……你说得对,我不如彭达,我没他有钱,没他成功……我还狭窄、自私,我不懂爱,不懂珍惜、信任……我伤了你的心,我是混蛋,我活该失去你。你别管我了,只要他们不为难你,就让他们打吧,大不了就是被打死,反正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条命了……”

  “别说了!别说了……”蔚蓝不停摇头,泣不成声地将我扶起来。

  “等等!”龙哥没打算轻易结束这事,他邪恶地笑了,“你打算就这么走啊?”

  我们彼此搀扶着,孤立无援地沉默在包厢的中间,等着这个暴君的审判。

  “你看今天我朋友生日,大家玩得多开心啊!你说走就走会不会有点扫兴?”

  “酒也喝了,人也打了,你到底还想怎样?我们哪里惹到你了?!”蔚蓝哭喊着。

  “哎,美女,你这话就不对了,刚可是你自己说他不是你男朋友的,龙哥我平生最恨撒谎的人了,所以才教训了他一下。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吧,叫你男朋友把单买了,这事就算了。”他摁下服务员呼叫器,跷着二郎腿,双手张开放在沙发肩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龙哥,今天我女朋友生日,这单当然是我买……”吴莉莉的男朋友要掏钱包。

  “我说他买就他买!”龙哥怒喝,房间安静下来。

  “我来买。”我紧抓住蔚蓝的手,此刻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赶快带着她离开。

  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操着标准得有些造作的普通话说:“您好,一共消费21320元。请问哪一位买单?”

  我内心一惊——两万块,一晚的消费,竟然顶我小半年的工资,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

  “怎么这么贵啊!你们这也太黑了吧?”吴莉莉激动地站了起来。

  “美女,是这样的。”服务员继续和颜悦色地假笑,“这位帅哥后来加点的酒水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特调酒,一杯120,他一共要了150杯。

  “就那么小一杯,比马尿还难喝,居然要120?”吴莉莉抱不平了。

  “是的,一杯120。”服务员波澜不惊地重复。

  “愣着干吗?付账呀?是不是钱不够啊?”龙哥挑了挑眉毛,夸张地耸了下肩,“不是吧!几杯酒钱都付不起,还交什么女朋友啊!要不这样吧?跪下来跟哥道个歉,这单哥帮你买了。”他掏出钱包,将一张卡丢到我脚下。

  “龙哥,我朋友出门比较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男朋友先帮他出了吧?”吴莉莉赶紧给她男朋友使眼色。

  “不用。”我打断吴莉莉,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交给了服务员。这张信用卡不是我的,是公司的,平时出差时如果来不及提前预支出差费用才能用这张信用卡,现在我这样做算是挪用公款,万一被财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叫我下跪,还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下跪,绝不可能。

  买了单,龙哥也不好再刁难,甩出一句“赶紧滚蛋”算是放人。

  蔚蓝扶着遍体鳞伤的我,或者说我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蔚蓝离开了KTV。下楼才发现,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被偷了,还真是祸不单行,罢了,反正我这副鬼样子也骑不了摩托车了。

  这时吴莉莉追了出来,我们三人一起上了出租车,我坐在副驾驶座,身上的疼痛没之前那么强烈了,但额头感觉有点湿,我一摸,全是血。身旁的司机紧张地看过来:“兄弟,我看还是去趟医院吧。”

  “不用,小伤。”我挥挥手。

  回到公寓,蔚蓝直接去厕所吐起来,看她趴在马桶上痛苦地呻吟,我心如刀割。蔚蓝吐完,吴莉莉用湿毛巾帮她清理了下脸和身体,给她换上干净的睡衣,送她上床休息。其间,我翻出碘酒和创可贴随便处理了下伤口,结果血还是止不住,只好下楼去私人诊所缝了四针。

  从诊所回来已经是凌晨了,吴莉莉正要离开,我把她堵在了门口——蔚蓝是安全了,但咱们这笔账还没算。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我咄咄逼人地质问。

  “……我哪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呀?那个龙哥之前也见过两次,挺正常的啊,谁知道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吴莉莉心虚地辩解。

  “蔚蓝跟你这种人不一样,你就不应该带她去那种地方!今晚要是我没来蔚蓝还不给他们生吞了!”

  “你什么意思?”吴莉莉脸色骤变,被人戳到了痛处,“什么叫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啦?”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断章取义。”

  “我没断章取义,你刚就是那意思!既然都到这份上咱们不如摊开了说吧。谢牧,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但你是凭什么啊?!我一没骗二没卖,我正当交男朋友哪儿不光彩了!对,我就是爱找有钱男人。他们贪图我漂亮,带出去有面子,我刷他们的卡,各取所需的感情有什么不对?”

  “你想怎么作践自己是你的事,但我麻烦你别连累蔚蓝!还有,当初你在电话里骗我蔚蓝有男朋友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一激动,陈年旧事也被我翻出来了。

  吴莉莉怪笑一声,大方地承认:“对,我是撒谎了,我骗你说蔚蓝有男朋友了。想知道为什么吗?”不等我回答,她指着我鼻子骂起来,“因为你压根就配不上蔚蓝!穷就算了,还三心二意,你拿什么给蔚蓝幸福?”

  “我会努力……”

  “得了吧!都是放屁!努力?你怎么努力?就你这德行刚才我真应该用手机录下来,让你看看你是怎么被那群人当狗一样踢的,让你瞧瞧自己刷卡时脸色有多难看,区区两万块就把你搞成这样,还抵不上我一个包呢!你还是男人吗?我要是你我早去死了!”

  她越骂越来劲,“谢牧,别以为你今天过来救了蔚蓝有什么了不起!要换个有点钱的人今晚绝不至于这么丢人!退一步,就算今晚不出这事,你能担保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吗?你能保证蔚蓝嫁给你不会吃苦吗?她受委屈了你能给她出头吗?就你这种没钱没势还没用的窝囊废哪一点比我强?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呸!狗眼看人低!”

  “……”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呢!刚才的气势哪去了啊!”吴莉莉不肯放过我,“呵,我就想不明白了,蔚蓝条件这么好找谁不好非要找你,真是瞎了眼……”

  “够了!别说了!” 门被用力推开,吴莉莉蓦地停下,一只手还悬在半空。蔚蓝眼中噙着泪,刚才的话她每一句都听到了。

  “蔚蓝我……”

  “你走吧。”

  “不是,蔚蓝我刚……”

  “你走啊!”蔚蓝高声呵斥。

  吴莉莉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犹豫了几秒,悻悻离开了。

  公寓门外的走廊上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地残破的冷凉月光。蔚蓝上前一步,难过地伸出手,碰了下我受伤的额头,我别过脸。她把我的脸掰过来,想好好看一看,我再次别过去。她不放弃,不依不饶地重复,终于我不再动,任由她捧着我的脸,任由她看着我屈辱而不甘的眼泪浸湿脸庞。

  “疼吗?”她轻声问。

  我不答,钢铁般沉默着。

  “谢牧。”她轻唤我的名字,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心疼,“谢牧,你说说话好吗,别这样……”

  “……对不起。”

  她怔住了,没料到我会说这话。我声音沙哑地重复一遍:“对不起,是我没用。”

  她一把抱住我,非常用力,好像是天寒地冻的冰窟中,她正用自己的体温努力温暖着即将死去的冰冷同伴。

  再也忍不住,我哭了出来。

  那一刻,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可我知道,世界没有错,我真正痛恨的是自己。我恨自己没用,我恨自己既然没用为何还要那可笑的自尊,我恨自己既然明白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为何还要难过,我没资格难过。

  【二】

  第二天早晨,我浑身挂彩地去了公司,同事们无不诧异,我撒谎说是骑摩托车摔的。其实同事能看到的只是轻伤,真正折磨我的是内伤,浑身的肌肉都在痛苦地哀号,就连起身倒杯水都需要很缓慢很小心,才能不疼得叫出声。好不容易挨完一天,匆匆回了家,凌乱的客厅焕然一新,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饭香——蔚蓝竟然没走,我不禁心头一暖。

  我脱下鞋,放下手提包,轻轻走进厨房。

  蔚蓝扎起简单的马尾,系着我那条几乎没用过的黑色围裙,一手端锅一手拿着铲子,专注而小心地炒着菜。我害怕打搅她,静静看着她纤细柔弱的背影出神。不一会,她还是察觉了,声音温柔地说:“回来啦?”

  “嗯……回来了。”我声音喑哑,忙咳一声清嗓子,“今天吃什么?”

  她肩膀轻轻一怔,双臂僵住了,锅里的肉还在刺刺作响。隔了好一会她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或许还有眼角的泪:“可乐鸡翅。”

  我想起大三那年的平安夜,那个星城近十年来最冷的冬天,连着下了两天三夜的大雪,人工湖首次结上了冰,校园里却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蔚蓝寝室的三个女孩都跟男朋友出去彻夜狂欢了,她一个人害怕——当然我更相信她是因为无聊,打电话叫我陪她看韩剧。为了让我深夜顺利溜进女生寝室,蔚蓝把吴莉莉的貂皮大衣和长筒靴找出来,非逼着我穿上,再给我裹上一条能把脸全部遮住的羊毛围巾,之后在蔚蓝的掩护下,我们两个“好姐妹”顺利地在走进了女生宿舍,看见宿管阿姨时还不忘挥手打招呼。

  那晚,我在她的寝室里边烤火边看韩剧,什么韩剧早忘了,只记得里面的女主角非常作,男二对她好得不得了只差没把心挖出来给她当夜宵了,她还眨着无辜懵懂的大眼睛跟男一发誓:“欧巴,你把我当成什么女人呢?我跟他是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

  看到后半夜,我俩饿得要命。蔚蓝突然提议,要不我给你做可乐鸡翅吧?我喜出望外忙说好呀好呀!一分钟后,蔚蓝翻出了白天吴莉莉吃剩的两个卤鸡爪,又拿出一瓶可乐,一起摆到我桌边:“大功告成。”

  “这哪里叫可乐鸡翅了!这叫可乐和鸡翅……不,是鸡爪!坑谁呢你!”我气得差点掀桌,她却恬不知耻地大笑!后来因为实在太饿,加上韩剧有够无聊,我俩还是把鸡爪分食了,明明又冷又硬却啃得津津有味。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可乐鸡翅成了我们之间的玩笑,每次见面我都会说你还欠了我一顿可乐鸡翅呢?她则笑眯眯地说什么鸡翅呀我听不懂。

  如今五年过去,她竟还记得欠我的这顿饭。

  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记得跟他在一起的所有吧,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一句嬉笑怒骂的俏皮话。

  我从背后轻轻抱住蔚蓝,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蔚蓝没有闪躲,继续做着菜,而我闭上眼,贪婪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吃完晚饭,我起身去洗碗,蔚蓝抢先跑进厨房。我坐回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流水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惊醒的时候已是深夜,空调还在懒懒地输送着冷气,我身上盖着一条薄毛毯,厅堂里漆黑一片,我几乎本能地叫出了蔚蓝的名字。

  “在。我在这。”非常迅速的,一只手捧住了我惊慌的脸庞,蔚蓝没走。黑暗中我看见她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睛,像一块幽静而脆弱的琥珀。

  “你一直没睡?”我问。

  “白天睡太久了。”她收回手,“你刚是不是做噩梦呢?”

  我重新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这样才感觉踏实了一点:“梦到自己的高中数学老师,不知道算不算噩梦。”

  “这得看他是正在跟你讲题还是打算下课。”蔚蓝开了个玩笑。

  我想笑,小腹却疼得厉害,最终变成了一串咳嗽。我没骗蔚蓝,我真的梦到了数学老师。他五十多岁,总是满脸通红,眯着小眼睛,讲起话来慢吞吞的,还犯迷糊,像是喝醉了酒的小老头,只有在讲题时才会变得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有一次他讲完课,离放学还有五分钟,大家蠢蠢欲动地收拾着书包,他无奈又宽容地笑着:“同学们呀,要好好读书啊!不说报效祖国建功立业,就算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也要加油啊。”他憨态可掬的滑稽模样把同学们逗笑了,他不气也不恼,又补充了一句,“同学们,可别小看这个目标。等进社会了你们就知道有多难咯。”

  直到昨晚在KTV的豪华包厢里,我在几个人的拳打脚踢中抱头哀号,才明白了他那几句话的分量。年轻的时候我们心比天高,觉得将来什么都会有,好像只要长大了,金钱、理想、爱情这些都会不请自来。后来我们真的长大了,才发现很多年轻时没有的,长大了也不会有。失去的那些,却永远失去了。

  高中毕业后的第三年春天,数学老师死于肝癌,正好离婚二十年,膝下无儿女。我当时在做什么来着?反正不是太重要的事,我没去参加他的葬礼,我应该去的。

  “谢牧。”蔚蓝幽幽的声音飘过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醒。”

  “叫醒我就行啊?”我没明白。

  “不一样。”黑暗中,凭着那双摇晃的眼睛,我看出她在摇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一个人在黑暗中惊醒时通常会感到害怕,害怕的时候会喊出最重要的人的名字。很蠢吧?”蔚蓝想笑,声音却干涩而战栗,我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我当时真的好怕。”

  “蔚……”

  “让我说完,我怕你醒来会叫林鹿夏、赵晓敏,或者其他人的名字。我怕得要命,谢牧,你都不知道自从跟你在一起后我有多辛苦,我变得好奇怪,好贪心,像一条贪吃蛇,希望你每时每刻都属于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我。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我控制不了。有时候我真的特别羡慕你那群好朋友,我总想着如果我也从一开始就认识你,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怀疑我伤害我,更不会抛下我。可我没有这个福气,我好像是个第三者,在错误的时间出场,越努力错越多……”

  “傻瓜。”我抱住她,感觉心被揉碎后又给谁捧在温柔的手心,“你不是第三者,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天使。”

  “你骗我。”蔚蓝变得出奇的脆弱,一点都不像她了。

  “真的,不骗你。有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很奇怪,跟鹿夏在一起时,我并不是我,我永远都做不了最真实的我,我想象出一个完美、无私又卑微的谢牧,我觉得只有那个谢牧才配得上她。但是跟你在一起时,我才是最真实的我。”

  “有什么好?”她很泄气,“真实的你脾气又臭又固执,老护着朋友,不顾我的感受,不懂体贴人,还三心二意,一大堆缺点。”

  “你说的都对。”我摸摸她的头,积极承认错误,“可只有先做回真实的自己,才能慢慢去改变不是吗?你以前也说过,真正的爱情会让彼此变得更好,我会改,会一点点变好,你一定要对我有信心。”

  “算了,说不过你。谁叫我喜欢啊。”她不哭了,抽了抽鼻子,温顺得像只受伤的羔羊,“反正我就一颗心,你看着伤吧。”

  胸口被一根又长又细的针给扎穿了,轻微的疼痛随着泌出的血液慢慢扩散,我将她抱紧在怀里,多希望彼此就这么融化掉。

  我问自己:谢牧,你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三】

  第二天我们睡到自然醒,我已经很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觉了。上午十点,我一边吃着蔚蓝准备好的西式早餐一边重温了《罗马假日》这部温馨浪漫的老电影。下午两点,我们出门给阿姨挑选生日礼物,她的五十大寿临近了。

  我们在步行街逛了两圈,一无所获,转去了商场。在商场门外的广场上看到了很多人,人群中央的临时站台上站着不少身穿制服的员工。台下一个身穿职业小西装、头发高高盘起的美女拿着一个纸筒指挥着。

  我正觉着眼熟,蔚蓝率先认出来了:“那不是林鹿夏吗?”

  说来也奇怪,经过昨晚之后,再见鹿夏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悸动。当然改变的不止是我,蔚蓝似乎也能坦然面对她了,还主动打起了招呼。

  “嗨,好巧啊。你们在逛街吗?”鹿夏看上去很忙碌,语速有些快。

  我跟蔚蓝笑着点点头,我问:“你在做什么?”

  鹿夏扬手指了指身后的展台:“一家手机公司推新品,我们在筹办线下活动。”鹿夏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毕业后先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当策划,后来又跳槽到了现在这家公司,至于具体是什么职位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承接一些大公司的产品推广和营销。

  “谢牧,你的脸怎么回事?”鹿夏注意到我的伤。

  “哦没事,前两天骑摩托车摔了一跤。”我笑着摆手,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年轻人在这时小跑过来,他长得干净斯文,笑容腼腆,薄嘴唇透着涉世未深的谦逊,他穿着样式统一的职业白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胸前挂着一个志愿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刘轩。

  我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

  刘轩拿出几张A4打印纸给她:“鹿姐,展台差不多搭好了,模特也准备就绪,这是一会主持人的发言稿,你看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没?”

  这时刘轩与我仓促地对上一眼,他立刻低下头,显得更可疑了。

  鹿夏快速地扫了一眼,摆出一个OK的手势:“记住让主持人说话自然点,别搞得跟传销似的,现在群众都很反感那一套了。”真想不到,一向温和低调的鹿夏在职场上的姿态竟然挺霸气的,跟赵姐有几分相似。

  “明白。”刘轩要走,被鹿夏给叫住,“等下,一会要送出的手机,你给我一台。”

  “好。”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包装盒,鹿夏接过,塞给了蔚蓝,“给,他们新推出的女性专用手机。”

  “不行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啊?”蔚蓝忙摆手。

  “反正活动上也全部要送出去,顺手人情而已。上次你帮我女儿抓的那些药很好,就当是我答谢你吧。”鹿夏坚持。

  两人客气了一阵,鹿夏干脆把手机塞给我,料定了我不会拒绝。

  “不说了,我先去忙了,改天有时间再约。”她挥挥手走了。

  我拿着手机,心里却还在琢磨那个叫刘轩的人。突然我想起来了!刘轩正是前天晚上在KTV里的龙哥的朋友,那个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地唱歌,直到最后才帮我解围的男人。今天他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规规矩矩的样子与那天还真是天壤之别。

  活动已经开始,主持人妙语连珠的开场白回荡在整个广场,舞台下面聚满了人,大多数都盯着那些穿着暴露的年轻模特和她们手上的奖品。鹿夏跟刘轩正站在舞台后面观察着情况,两人言谈举止充满了默契,一看就是能干上司和她的贴心助手。可是我分明记得那天晚上他穿着一身奢侈品,朋友也都是有钱的富二代,为什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月薪两三千的小职员?罢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忠贞的骑士了,用不着什么都替她操心。更何况如果刘轩真不是什么好人,鹿夏一定会知道。事实上她一直是我们几个人里最聪明的,她总是默默观察一切,洞悉一切,又包容一切。曾经我以为没人可以骗到她,偏偏陈柏言还是得逞了。也或许,陈柏言并没能得逞,一切只是鹿夏心甘情愿。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蠢人,只有爱上一个人的傻瓜。

  就像我身边的蔚蓝,也是个傻瓜,她早认出了刘轩吧,还在这里装糊涂,并不停地讲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啊,我想到了,我妈的手机正好坏了,不如咱们就拿这个当生日礼物送她好了,看上去还挺漂亮的。谢牧你觉得怎么样?谢牧,别发呆啦……”

  “好。”我把她搂紧在怀中,“都听你的。”

  傍晚,我送蔚蓝回医院。公车上,她靠着我的肩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斜着身体,让她尽量舒适点,结果一个急刹车还是把她惊醒了,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手捂住嘴巴。

  “放心,没流口水。”我刮了下她的鼻子。

  被拆穿的蔚蓝红了脸,咧嘴傻笑起来。很突然的,我萌生了想买单反的念头,因为这样我就能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记录她真实的模样。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忘记这些让我心动的画面,哪怕以后我们真的不幸走到我爸妈那种境地,但只要想起初爱上她的那些瞬间,我一定还能坚信爱情的美好,并以此燃烧余生。

  公交车靠站停下,七八个乘客下车了。车子再次开动时蔚蓝看向窗外,看了一会又认真回过头,对上我的眼睛。

  “谢牧。其实我刚认真想了一下。”

  “你刚明明在睡觉……”

  “哎呀不是!是睡觉之前。”我就喜欢看她着急的模样,“我觉得,之前那件事,我们都有错,但主要的错还是在你。”

  “是,错在我。”我供认不讳,要不是碍于公共场所,我差点就高歌一首《错错错》了。

  “快说,你错在哪?”她得寸进尺。

  “我错在之前太自私,太冲动。”

  “不,你骂我是心理变态的控制狂!”

  “你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那当然。”她得意地扬起眉毛,“记仇的人才深情。”

  “都是些什么歪理。”

  “好啦,说正经的。咱们来约法三章吧。”说着她举起了食指,“第一,有事情随时交流,不冷战,不生隔夜气,吵架时再生气也不出口伤人。”

  “OK。”

  她比出V字手:“第二,以后我不会再反对你跟你那群朋友来往,但是,你也不能强迫我接受他们。而且如果我跟他们之间有冲突,你要无条件优先考虑我的感受。做女朋友总得有点特权吧?”

  “同意。”

  “第三,我们结婚。”

  “没问题……”我反应过来时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等等!等等……你刚说什么,刚风有点大……”

  “我们结婚。”她平静地重复。

  “不行!!”

  “为什么啊?”她失望地张大了嘴。

  “我现在没房没车没事业,结婚对你太不负责了。”自尊心又作祟了。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而且,你妈肯定也在乎。”蔚蓝不开心了,欢快的眼睛低低垂下来,我忙保证,“这样吧。至少让我把房子买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买?”

  “放心,不会很久,就这一两年。我可不想结婚以后还要跟你分开睡,总得有个像样的家对吧!不然到时候要尽老公的义务,却没享受到老公的福利,亏大发了!”

  “想什么呢!”蔚蓝揪了下我的耳朵,若有所思,最后勉为其难地伸出小拇指,“好吧,一买房子咱们就结婚,拉钩。”

  “拉钩。”我伸出大拇指。

  “怎么用大拇指啊?”她嫌弃道,“你这人没童年啊!”

  “小拇指太细,不足以表达我的诚意!”

  她咧嘴一笑,换成了大拇指。

  【四】

  傍晚我送蔚蓝回医院。正要离开,一辆熟悉的广本停在路边,彭达从车里出来了。他没发现我,边聊手机边绕进了医院的左侧门。那个门我再熟悉不过,可以避开挤满患者的门诊部和住院部,直达医师宿舍。看他略显阴沉的脸色,我直觉有事发生,偷偷跟了上去。

  彭达果然站在宿舍楼下,他在一颗茂盛的玉兰树下来回踱步,心情不是很好。很快蔚蓝出现了,她已经换上了值班的白大褂,原本还挺欢快,一看到彭达的脸笑容就消失了。彭达平静而遗憾地说了些什么,蔚蓝不停地点头,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失望地转身走了。

  这次我没有再乱吃飞醋,我猜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彭达刚转身,就看到了我。

  他微微吃惊,很快就猜到了:“你们和好啦?”

  我没回答,反问他:“是不是蔚蓝实习转正没通过?”今天早上蔚蓝还跟我提起过这事,她对此一直很有信心。

  彭达眼底划过一丝犹疑,还是坦白了:“蔚蓝是我带的实习医生里最优秀的一个,她脾气好,悟性强,还吃苦耐劳,我给她的评价都是最好的。可我不是主任,也不是院长,这次我们科室缩减到三个名额,偏偏我手下的实习生里个个都有硬关系,我也失算了。”听他惋惜又愧疚的语气,应该没撒谎。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我半玩笑半讽刺。

  “在这之前,我也以为你跟蔚蓝肯定没戏了呢?”彭达淡淡地反击,掏出一根烟点燃,“你该不会是过来找我吵架的吧?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手术,恐怕不能奉陪了。”

  “不用,我就想问问,你这个从不乘人之危的正人君子,可否帮我的女朋友争取到跟她能力和付出对等的待遇。”

  彭达微微讶异了一秒,烟雾之下狭长的双眼重新审视了我一遍:“两个月后还有一个名额,我会尽我所能。”

  “那我要不要先说声谢谢?”

  “不用,我帮的是蔚蓝,老实说跟你没多大关系。”

  “是吗?”我也掏出一根烟点上,像是不甘示弱。

  那是个很奇怪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要再说点什么的意思,静静地抽烟,空气中没有太多敌意,反而弥散着很怪异的惺惺相惜,那是爱上同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才有的感觉。

  几分钟后,彭达看了眼手表,飞快地摁灭烟头,说了声“失陪”就离开了。

  我走出医院,刚上计程车,手机就响了。是赵姐打来的电话,我刚接起就听到她劈头盖脸的一句话:“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动了公司的信用卡?”

  心脏像被击中的飞鸟,狠狠一震,再迅速下沉。本想过两天悄悄补上的,结果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事已至此,我干脆地承认了:“是。”

  赵姐的声音隐隐透着焦虑:“这事得面谈。”

  第十章

  其实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多么成功,多么富裕,在孤独和苍老面前,都是平等的。

继续阅读:【一】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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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的青春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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