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地敲响了房门,过了一会门才开。赵姐身穿睡衣,寡淡的素颜,头发散乱,眼睛无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随便”的赵姐,以前她总是精力充沛又明艳照人,哪怕熬夜加班也不忘记随时去洗手间补妆。
“行动有些不便,不好意思久等了。”她淡淡地赔笑,根本不像是找我来问责的。
“没事。”我进了屋,发现客厅比我上次来要乱很多。
“屋里乱,也没收拾过。你随便坐吧,想喝茶只能自己倒了。”赵姐看穿我的心思,一边解释,一边单脚跳着坐回沙发上,整套动作都很吃力。她的左脚打上了石膏,我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么严重。”
“是啊,伤了骨头。”赵姐露出倒霉的表情,“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拆。”
“那工作怎么办?”
“我跟李总汇报了下,他说是特殊情况,批准我在家上班。”
“那就好……”我不知还能说点什么。
赵姐还是提起了电话里的事,神色转为严肃,却没到兴师问罪:“信用卡里那两万多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赵姐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赵姐认真地听着,不时喝茶,像是平时在会议室里估量一个项目方案。待我讲完后她静静思考了半分钟,开口问道:“谢牧,出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说?”
“我只想着,尽快去把这笔钱补上。”
赵姐叹气:“你也太糊涂了!你这边用了钱,财务那边立刻就能知道,你应该及时报备。财务之所以没马上找你是因为这张卡是你们组公用,她以为你们自己会主动提这事,现在等她亲自来查账了,性质就变了。”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这事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可以很小,看谁来处理。”赵姐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搁在腿上,“明天你去公司这样跟财务说,刷卡时我也在场,是我要用这钱,让你先刷,你以为我会告诉财务,我也以为你会去给财务上报,所以这事就成了一个误会。”
“不行,不能连累你。”我坚决反对。
“这种时候就别给我逞英雄了!”赵姐不容分说地打断道,“就按我说的办,咱们只要统一口径就能应付过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咱们来编排下细节吧。”
我们花了点时间,重新整理出一套挪用公款的说辞,这事才算告一段落。之后赵姐又问了我一些公司的情况,我们一边喝茶,一边七七八八地聊着。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我决定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要走了。”
赵姐没有挽留:“行的,我就不送了。”
“不用客气,你好好养伤!快点回公司,咱们没你不行。”我奉承了两句,刚要出门,就被一个穿着仟吉蛋糕店制服的年轻人给堵住了,他提着一份打包的蛋糕,朝我微笑:“你好,请问是赵晓敏女士的家吗?我是来送蛋糕的。”
“啊,这里,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放进来吧……”背后传来赵姐的声音。
“不用,我来就行。”我忙接过蛋糕,帮赵姐付了钱。送蛋糕的小哥离开后,我把蛋糕放到了客厅的长条形茶几上。
“今天该不会是你的生日吧?”我大胆猜测。
赵姐点点头:“又老了一岁咯。”
“怎么不早讲!生日快乐……”我干巴巴地祝福了两句,又问,“你打算一个人过?”
“不然呢,我这鬼模样难道还要开场派对啊?”她尴尬又落寞地笑了,“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人一直都是客户多,朋友少。”
其实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多么成功,多么富裕,在孤独和苍老面前,都是平等的。我想象着赵姐一个人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的样子,她一瘸一拐地把大部分吃剩的蛋糕放进冰箱或者倒进垃圾桶的样子,接着打开电视却依然驱散不了整间屋子的寂寥直到深夜入睡的样子,忽然间心里很不好受。
“赵姐,我能吃块蛋糕吗?”
赵姐眼里藏着感激,嘴上却客气:“怎么?可怜我啊。你不用去陪你的女朋友吗?”
“她今天值晚班,时间还早。”
“那行吧。”她高兴地点点头,“一个人吃确实太浪费了。”
打开蛋糕盒,上面插着两根蜡烛,分别是“3”跟“2”,我忙说:“23?搞半天你90后啊!亏我还叫了半年姐。”
“下次对客户嘴巴这么甜才好。”赵姐乐不可支。
我点燃蜡烛,关了灯,房间里面只剩下轻轻摇曳的烛光,“快许愿吧。”我催促。
“多大人了,还玩这一套。”她摆了摆手,打算直接吹蜡烛。
“许一个呗,不许白不许,万一实现了呢?”我说。
“好吧……”赵姐双手合十,放在下巴前,嘴里念念有词。睁开眼时目光与我对上,汹涌的柔情像潮汐般漫过来。我忙低下头,突然有些后悔留下来了。其实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晚之后,我们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她吹熄了蜡烛,我忙鼓掌,声音有些单调。打开灯,我切出两小块蛋糕,一人一份吃起来。赵姐随意吃了两口,我把一整块都吃完了,不停地说:“好吃!”其实只是不想冷场。
“还要吗?”
“不用了,饱了。”我说。
赵姐笑着掏出一张纸巾想要给我擦嘴,我忙自己抢过纸,客气地说:“谢谢,我自己来。”
赵姐的手尴尬地悬着,她嘴角一弯,风轻云淡地转移了话题:“你还没送我生日礼物呢?”
“是啊!要不我回头补送?”
“不用了。给我讲个故事吧。”
“啊?”我以为听错了。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爸买不起生日礼物,就给我讲故事。可惜我上初中那年他就死了。他在水泥厂工作,厂里有个特别大的水泥搅拌机,他每天站在机器上面倒水泥,后来有一次,他犯贫血了,一头栽了进去,同事发现时整个人都被绞得稀巴烂……”
空气遽然凝固,还带着淡淡的寒意。
“哎,我在发什么神经啊,讲这些干吗!”她忙用塑料叉去叉盘子里的蛋糕,脸上还残留着难过的笑。
“我不会讲故事,我讲个笑话吧。”我忙扯开话题,“一小朋友问一土豪:‘叔叔你为什么这么有钱?’土豪摸摸小朋友的头说:‘小时候我爸给了我一个苹果,我卖掉了它有了两个苹果,后来我又赚到了四个苹果。’小朋友若有所思地说:‘哦,叔叔,我好像懂了。’土豪说:‘你懂什么啊!后来我爸死了,我继承了他的财产。’”
赵姐捧腹大笑,我本来指望这个微博段子能缓解下气氛,不想赵姐一直笑一直笑,像是着了魔,直到后来捂着脸半躺在沙发上,很怪异地安静了下来。我有些茫然,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眼睛红了。
“赵姐?”
“没事、我没事……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慌张地用手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真好笑,逗死我了。”
沉默的半分钟里,我变得有些奇怪,我知道自己没那个立场,可是突然间我是那么的同情赵姐。褪去女强人的盔甲,她只是个年过三十的单身女人,有着不算美好的童年,工作后经历了一段失败的爱情,也少有朋友,强悍的工作能力成了她唯一可依靠的东西,可这些东西依然填不满那空洞又寂寞的生活,最好的证明就是,现在伤了脚的她竟然连一个陪她过生日的人都没有。
“蛋糕吃不完浪费,我给你女朋友打包一份吧。”她拿起塑料刀切进了奶油里。
“谢谢,我自己来。”
我伸手去帮忙,就在这时赵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紧,像是一松手就会摔下万丈深渊。
这次没有醉酒的伪装,一切不言而喻:卸下了铠甲和利剑,此刻她只是个为情所困的脆弱女人,在求心爱的男人为她留下。
我可以坐下来,给她一个暧昧的拥抱,说两句暖心话,借肩膀给她哭一场。但我清楚,她要的是一份完整而体面的感情。可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我跟她之间没有可能。如果我现在回应了,那么我就辜负了蔚蓝,也欺骗了她。
我一狠心,把手抽了出来。
赵姐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狠狠一颤。几秒后,她疲倦地抬起头,言不由衷地笑了下:“谢谢你今天陪我,我很开心。”
“不客气,我先走了,拜拜。”
我几乎一口气跑下楼,犹豫再三,还是把那份打包的蛋糕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想我不能带着这份“罪状”去见蔚蓝。
想必转正失败一事对蔚蓝的打击相当大,可是晚上我去接她时,她压根没谈这件事,还是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拉着我去路边吃夜宵,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让我心疼不已。直到深夜我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时,她才依依不舍地给了我一个比平时都要长的拥抱,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脆弱。
“谢牧,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对吧?”她问我。
“当然。”我摸了摸她的头。
我的话让她恢复了一些元气,她朝我挥手告别,上了楼。我呆立在原地,直到目送她离开,才忧愁地叹了口气。
“我们会越来越好的。”我重复这句话,竟有些茫然。
【二】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大半个月。
这期间,林鹿夏的女儿陈漫书被送去了机关幼儿园,跟我弟弟成了校友。胡伟大继续开他的出租车。有天晚上他心情不佳,找我出去喝了点酒。王侯依然还在跟她老婆斗智斗勇并屡战屡败,偶尔也会打电话跟我诉诉苦,但没再玩过离家出走。至于刘雯雯,自从上次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后我们基本断了联系。而陈柏言,消失快四年依旧渺无音讯,王侯手里的线索也没了下文。
公司里,赵姐脚上的石膏拆了,伤还没彻底恢复,回公司后她只能穿平底鞋,虽然视觉上矮了一截,气场却依然十足。项目在她的带领下稳步进展着,我跟她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但还不至于影响日常的工作和交流。
相比前段时日的折腾,这段时间平静得都有些缺乏真实感了。当然,我知道生活不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它从来就不会轻易放过谁。你觉得风平浪静的时候,只是它躲在暗处蓄力待发的时候,某天你掉以轻心的时候,就是它致命一击的时候。
很快,第一波攻击过来了:未来岳母大人五十大寿。
蔚蓝的妈妈是位人民教师,教语文,早些年因为心脏病的关系提前退休了,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老宿舍里。那天下午蔚蓝带我回家,看到北江中学的校门时,我惊奇地叫出了声:“这不是我母校吗?”
蔚蓝也是十分意外:“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在这上了三年初中,你告诉我阿姨姓什么?”
“姓何,教语文。”
“原来是何老师啊!”我恍然大悟,往事纷飞,“我还有印象,听说她讲课很厉害,她带的班升学率最高。当时我妈还想托关系把我送她班上去呢?想约你妈出来吃饭给她拒绝了。”
“哈哈,我妈可是很正直的。”蔚蓝很自豪。
“等等,这么说来咱们还是校友啊?”我反应过来了。
“很遗憾,不是。”蔚蓝抿嘴一笑,“我妈正直得有点过头啦,怕被人说闲话,我当时是在另一所初中上的学。”
“这样啊。”我很惋惜。
北江中学的员工宿舍在最西边,蔚蓝家落户于四层楼的老宿舍,脱落的红墙上爬满了葱葱郁郁的常青藤,每一家的阳台上都摆满了花花草草,我想象着少女时代的蔚蓝每天穿着洁白校服背着书包扎着小辫子在这栋楼房里进进出出,画面一定很美好。
蔚蓝用钥匙开了门,不大的厅堂里阳光充足,一位清瘦的妇人穿着端庄淡雅的蓝色棉麻上衣,立在桌边,提着毛笔练习书法。她没有被开门声打断,缓缓写完手中的字,才朝我礼貌地颔首微笑,从容不迫中透着一丝淡漠,给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妈,生日快乐!祝您越来越年轻,带过的学生越来越有出息,你生的女儿也越来越漂亮……”蔚蓝活泼地上前给了她一个熊抱,我紧张地跟着说了几句祝福话,然后拿出了鹿夏送我们的那款女性手机,另一只手上提着的保健品也一并奉上。
“太贵重了,多不好意思。”岳母见到礼物后依然不惊不喜,我忽然泄了气。
蔚蓝去厨房做晚饭,说专门学了几道菜,要大显身手。我帮阿姨把练习书法的桌子收拾好,两人坐下后便相对无言,她与其说是沉得住气,倒不如说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戴着老花镜怡然自得地看着报纸。
“阿姨你刚练的是什么体啊?”好歹我小学的时候也被我妈逼着学过几年书法,我决定从这个话题入手。
“赵体。”她简洁地回答。
“哦,我知道了,元代的那个赵孟是吧?”
“不是。”她淡淡一笑,“是清朝的一个书法家,没什么名气。”
我忙尴尬地认错:“不好意思,班门弄斧了。”
“不会。现在年轻人懂书法的已经很少了。”她宽容地看着我,眼睛忽然被什么愉快的事情点亮了,“我之前一直在习颜体,是彭医生推荐我学赵体的,他说颜体太刚烈,不适合我这种心脏不好的人,赵体行云流水,更适合修身养性。哦,彭医生你认识吗?就是蔚蓝科室的副主任。”
“认识。”我殷切地笑着:我情敌嘛。
之后便是闲聊,阿姨三句话不离彭医生,让我很挫败,脸上挂着僵笑,越看越像面瘫患者。
好不容易撑到菜端上桌,蔚蓝眨眨眼,显得很神秘:“还要等一个人?”
“谁?”
“一会你就知道了。走,带你去参观下我房间。”
蔚蓝的房间很小,刚好够容下一张床和一个小型书桌,房间里没有窗户,四面贴满了海报,全是最近大红大紫的韩国组合EXO,其中鹿晗的写真最多,我知道那个清秀粉嫩的小男生,因为我身边不少师奶级的同事都被他迷得不行。
“你什么时候开始追星啦?”我很惊讶。
“不是我啦,是我表妹,她在北江中学读初三,寄宿在我家,现在这房间是她的了。”蔚蓝走进房间随手整理了下床单,继续说,“发现没,这间房是由仓库改装的。”
蔚蓝跟我说过她的家庭,她的妈妈是初中老师,爸爸是大学经济学教授,也算是门当户对的文化人。本来一家人过得挺好,可初一那年,她爸爸迷上了赌博,等她妈妈发现时,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为了不连累她们,她爸爸单方面提出离婚了。可惜,追债的人还是找上门来了,蔚蓝的妈妈把原本的大房子给抵押了,带着蔚蓝回到了单位的职工宿舍,一住就是十几年。蔚蓝高三那年,她爸爸又出现了,变得非常有钱,还组建了新家庭,有个两岁的儿子。蔚蓝妈妈特别伤心,她不肯见他,也不接受任何补偿,蔚蓝当然坚决站在妈妈这一边,没给父亲任何赎罪的机会。据说如今他们虽在同一个城市,却一面都没见过。
“我刚住进这里时,特别讨厌这个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后来我就用彩笔在墙壁上画了一个窗户,这样才感觉好点。”蔚蓝笑盈盈地回忆着往事。
“画哪?我怎么没看到?”我问。
“被这张海报遮住了。”蔚蓝指了指。
我正要撕海报,就听见一声尖叫:“住手!”接着我被人奋力推开,只见一个矮我半截的女孩扔下书包,张开双臂挡在海报前面:“你想干什么?!”
蓝白相间的校服裙,齐刘海上扎着一个粉色兔耳朵发带,一张稚气的鹅蛋脸凶巴巴的,眼睛跟蔚蓝一样湿润水灵,包含着泪光,她就是蔚蓝的表妹没错了。
“我没想干什么呀?”我很无辜。
“还狡辩!一看你就不是好人,贼眉鼠眼的!”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别碰我家鹿晗!”
“我对你家鹿晗没兴趣,我就想看看鹿晗后面的……”
“啊——啊啊!”她捧着脸夸张地叫起来,“你个死变态!居然想看鹿晗哥哥的后面,我都不敢看!!”
我无力地扶额,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蔚蓝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她为我们相互介绍:“何雨薇,我表妹。老妹,这个变态叫谢牧,你姐夫!”
“什么!又换人啦?”
“换你个头!吃饭去!”
托何雨薇的福,晚饭吃得很愉快。这姑娘是典型的90后,活泼任性、鬼马精灵,有她在你想严肃点都难。听说我是程序员后,她立刻拿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说登录网页老出问题,我两三下帮她解决了,她对我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后得知我也是北江中学的毕业生后就更热情了,一口一个学长叫得我美滋滋的。
吃到后面她干脆直接公布面试结果:“姐,这个男朋友比上次那个有用多了,而且长得也不错,侧脸有我家鹿晗十分之一的风采,我看就他吧。”
“什么上一个啊?”蔚蓝不经意地看向阿姨,语气加重了些,“我一直只有这一个。”
“怎么会啊?上次那医生不是吗?!”何雨薇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
“那他吃饱撑的啊?三天两头往咱家跑,一看就动机不纯没安好心。”
“怎么说话的?”阿姨放下碗筷,明显表露出偏袒,“人家是你姐的上司,关心下属的家人怎么就没安好心了!”
“先申明,他来我家的事我可不知道。”蔚蓝赶忙补充。
“看到没,直接跳过下属,先关心下属的老妈了。这叫什么,这叫想要打倒敌人必须先从内部腐蚀他!”
阿姨来气了:“真是越说越混!彭医生脾气好,又有能力,还那么关照你姐,以后你姐的事业全靠他关照,他要能做你姐夫是你姐的福分。”
“妈!”蔚蓝不乐意了,“当着我男朋友的面,能别说这种话吗?”
何雨薇也打抱不平了:“就是!喜欢一个人就追啊,变着法子先讨好她的家人,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太阴险了,这样的姐夫才不要呢!”
我此刻的心情真是冰火两重天,想劝架,又插不进嘴。阿姨不再争辩,直接放下碗筷,起身进房了。
这一闹大家也没心情吃了,何雨薇可不觉得自己闯祸了,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视看起了娱乐新闻,蔚蓝跟去了阿姨的睡房,我主动收拾碗筷。
在厨房洗碗时我十分沮丧,终于明白蔚蓝为何催促我来见家长了,她很清楚,要是我再不露脸的话,在她妈妈那就完全没胜算了。虽说我不认为蔚蓝是会被家长的意志所左右的人,但是她一定很希望自己的感情能得到亲人的祝福而不是反对,现在看来有点悬。
何雨薇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厨房,假模假样说要帮我洗碗,结果却只是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她就狡猾地坏笑起来:“我姐跟我姑姑在房间里的谈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喔。快,贿赂我,我就告诉你。”
“想要什么?”我问。
“我直说了吧,下个月我喜欢的EXO会来星城,我想去接机。我姑姑肯定不会同意,那天我要补习功课,到时候你就冒充我家长,帮我请病假。”
“这么简单?”
“对!”
“成交。”我跟她击掌。
“那我说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姑姑嫌你收入低,事业上对我姐也没多大帮助。但我姐十分维护你,最后我姑姑说,如果你能尽快买房,她就不再反对。”她得意扬扬地嘟起小嘴,“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我警告你,不许骗我喔,要是你敢食言,我就天天在姑姑面前讲你坏话!让你娶不到我姐。”
“放心!”我拍拍胸脯,“为了表达诚意,到时候我会专门开车护送你过去,做你的保镖怎么样!不然回头你要出事了,我可没法交差。”
“真的吗!哦耶!”她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搂住我,“姐夫真棒!”
“刚叫我什么?声音太小听不见。”
“姐夫真棒!”
“乖。”果然想要打倒敌人必须先从内部腐蚀他。
【三】
晚上八点,我站在校门口跟蔚蓝告别,她有些愧疚地拉着我的手道歉:“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弄成这样。”
“没事,不怪你。”我抱了下她,心中苦涩: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如果我足够好,她怎会不放心把女儿托付给我。看来除了蔚蓝自己,全世界都看得出我不如彭达,喔,还有蔚蓝那个“卖姐求荣”的小表妹,她现在倒是跟我统一战线。
“我今天得睡家里了,她心脏不好,我不想惹她生气。”蔚蓝心烦意乱,“感觉她越活越像个小孩了,一点道理都讲不通,还老要我哄着。”
“你妈辛苦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当然希望你能交个好点的男朋友。”我握着她的双臂,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我真没事,你快回去吧。”
“晚安。”刚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我妈只是还需要点时间,你要有信心!”
“当然,晚安。”我挥挥手,一直确认她安全回到了最尽头的宿舍才安心。刚要转身,一个声音把我叫住,“不错啊,都谈女朋友啦!”
我猛地扭头,门卫室旁边,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悠闲地扇着蒲扇,旁边放着半瓶啤酒,刚才因为光线昏暗,我竟然没发现。我眯着眼睛走过去,大叫一声:“马哥?!”
“哈哈,是我!臭小子好久不见啊。”他声音洪亮,开怀大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有十年了吧。”
“是十一年。”他笑着更正。
马哥姓牛,他觉得牛不好听,坚持让大家叫他马哥,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偶像是周润发,吴宇森早期拍的枪战电影,每一句台词他都能倒背如流。
上初中那会,当班上的同学还在绞尽脑汁模仿班主任的字迹伪造请假条时,我们几个已经直取核心开始贿赂马哥了,要知道,那时候门卫室的保安就像是镇守关西的大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位无比崇高。为了能偶尔翘课,猴子常常把家里的名烟名酒偷出来,再由我跟胡伟大觍着脸送给马哥,每次马哥都不屑地说:“送啥啊,哥还差这点东西吗?”然后美滋滋地收下。
马哥是电影发烧友,酷爱演戏,当时他的门卫室里有一台VCD和小彩电,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就喜欢躲到他的小房间里,跟他一起看香港电影,听他侃大山。他常跟我们讲他的龙套生涯,十八岁跑去香港闯荡,二十二岁回来了。起初大家都觉得他在吹牛,有一次他喝高了在床底下的小箱里翻出一个珍藏的小相册,上面全是他和大牌明星的黑白照合影,我们才信服。
马哥总说找算命先生算过,自己绝对是当影帝的命,但还需要生活的沉淀,二十五岁之后才能厚积薄发。每次他说起这个都非常激动,又无比的肃穆,脸上泛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荣光。不想如今十一年过去了,马哥还在这里做保安。
“这姑娘是戴老师的女儿吧?叫啥来着?蔚红?蔚黄……”
“蔚蓝。”我笑着更正。
“对对对!蔚蓝,这姑娘长得可标致了!你是不知道,她每次白天回家,教学楼的走廊上都站满了小男生,双眼都在放绿光呢!你小子真有艳福哈哈哈!”马哥咧嘴笑,再没了年轻时的豪气,额头上尽是沧桑的抬头纹。
“过奖啦。马哥,你这些年还行吗?”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没再去演戏。马哥尴尬地愣了下,明白了我的话中话,他还是笑,用蒲扇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我弯腰一看,一条触目惊心的大疤从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踝。
“啊!怎么搞的?”
“就你毕业没多久,当时我坐在那……”他伸手指了指马路对面一家文具店,“大晚上的正乘凉呢,一辆桑塔纳撞了过来,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轮胎碾的就不是我的腿了,是脑袋。”
“追究责任了没!”
“有啥好追究的,三个初中生,还是我们学校的。晚上喝醉了酒,偷了老爹的车,发酒疯说要炸学校,结果开车把我给撞了。”他笑里多些了酸楚,“你瞧我,本来就长得丑,现在还瘸了,戏路更窄了,没搞头咯。”
我感到遗憾,更多的是无力。要不是今天的偶遇,我还一直以为马哥已经在香港或者横店混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现实却是,他郁郁不得志地窝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门卫室像一架青春压榨机,榨干了他的热情和理想。
马哥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他乐观地嘿嘿笑:“行啦,时候不早了,今天先这样。什么时候叫上伟大跟猴子,咱们再好好喝一场?不是马哥我说,自从你们那一届走了,我就再没见过那么够意思的学生了。”
“行,没问题……”
“请问这是北江中学吗?”我俩的告别被人生硬地打断,一个穿着花哨T恤和米色马裤的青年,提着一只行李箱,面容十分狼狈。
我走近一看,乐了——今天还真是邪门,尽撞见老朋友。
“齐肖!”我大喊一声,“你怎么在这啊?”
齐肖有轻度近视,见我打招呼后忙从裤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哎哟!这不是小牧吗!早听说你回星城了,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太好了太好了,哥有救了!”
“你怎么啦?落难啦!”
“说来话长,走走走,快请我去喝两杯。”他一把揽住我,动作还是那么豪情万丈。
我待在广州的那几年里,齐肖一直是我们技术部组长。他在广州混了七年,曾因为头发茂密而被同事喊作金毛狮王,可是当我进公司时,他的发际线高得快要赶上李咏那发际线了。作为带我们干活的老大,齐肖为人仗义,有福同享,有难他先扛。正因为这种大哥大的性格,他在公司混得并不如意,却很受基层员工的拥戴。
起初我跟齐肖不算熟,主要是因为他的娱乐活动都太重口味了,动不动就呼朋引伴去做按摩,或者喝酒喝到去诊所吊水。
唯有一次,齐肖半夜发神经打电话给我,死活要请我单独喝酒。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跟长跑八年的女朋友分了,在这之前他连两个人以后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计划好了,这事打他个措手不及,他生活的希望像被一把无情的斩刀给拦腰斩断。
他跟女朋友在大学相爱,毕业后开始异地恋,一个北京,一个广州,平时都忙,一年见面的次数还比不过回老家给祖辈上坟的次数。七年的拼搏,他好不容易才砸锅卖铁交了五环外的新房首付,想让女朋友来广州跟自己一起生活,等来的却是分手。更糟的是,电话里他女朋友哭着坦白,自己两年前就劈腿了,一直不敢告诉他,现在她要跟那个有北京户口在798开了三家咖啡店的男人结婚了,事情到了无法再隐瞒的地步,只能摊牌。
“这都什么事啊?!她竟然不声不响出轨了两年,我都成绿灯侠了!”齐肖喝高了,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摇晃着空酒杯。接着他又说起自己的发小,去年他回老家参加聚会,得知有些朋友贷款包工程当上了大老板,有些运气差的做生意赔本吃官司进了牢房,更多的朋友则像他一样,漂泊在大城市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人。
齐肖说:“我以前啊不知道什么叫老朋友。后来才明白,这老朋友啊曾经都是好朋友。后来差距远了,人变了,感情也就淡了。碍于情面,就归成了老朋友。呵呵,老朋友,真有意思……我现在啊,尽剩下些老朋友了。”正是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让我跟他的距离拉近不少。说我们同病相怜也不为过,大家都是生活的牺牲品,卡在这个浮华的时代夹缝中,到不了美好的未来,也回不到单纯的过去。
久别重逢,我带齐肖去吃星城最有名的口味虾。
几杯酒下肚,他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我离开广州没多久,他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前女友,辞了职,把新房卖了,直奔北京。他以为有多年感情,自己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结果在北京待了两个月,连女朋友的面都没见着,最后只是通过微信收到一张她跟北京男友结婚的证件照,齐肖悲痛欲绝,每天去后海的酒吧买醉,颓废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他决定找个地方从头再来,在星城和上海之间,他选择了生存压力相对温和的星城。
今早他刚下高铁,就遇见了一个热情健谈的白富美,两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白富美主动要求要给他当导游,两人游山玩水一整天,默契十足地跑去酒店开房,白富美跟齐肖搂搂抱抱说了不少情话,齐肖心花怒放地认为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他了,我真心为他的智商着急。白富美先去洗澡,出来时只穿着一条清凉的小背心,催齐肖也快去洗,当齐肖非常风骚地穿着一条裤衩跑出浴室时,白富美早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的钱包和手机。
齐肖傻了,财产损失倒不算多,但一时间他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原本打算第二天接待他的朋友也联系不上了,他突然想起自己有个老朋友在北江中学当老师,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找上来,结果撞见了我。
齐肖一口喝光啤酒,神色愉悦得一点不像是刚被骗的人,优哉游哉地环顾四周的街景:“上次来星城还是五年前,参加一朋友的婚礼。不错,星城这几年发展得挺快的,都有地铁了,看来我选对了。”
“不是吧?你还真打算来星城发展啊?”以齐肖的能力和经验,去一线城市混个年薪二十万的工作不是问题,回星城有点屈才了。
“当然。”齐肖自信地笑了,“我可是来星城创业的。”
“创业!你一个人?”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当然不是,目前已经有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桌子上,他刚买的新手机响了,“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接起手机,声音痞痞的,一看就知道关系很好,“小样,人在哪呢?我这里对面是建设银行,看到没……对,对,满哥口味虾!”
我们吃夜宵的摊子就在马路边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挥舞着手机小跑过来,我抬头瞅了眼,嘴里的龙虾掉了下来……齐肖的合作伙伴,竟然是跟我生活了四年的大学室友张大鹏!今天还真邪门了。
一番聊下来,我心里有了数。
齐肖跟张大鹏是老乡,两家人是世交,可惜生孩子的节奏不太同步,张大鹏出生时齐肖已经六岁了,但这并没妨碍到两人愉快地玩耍。张大鹏穿开裆裤时,齐肖就带着他玩街机了,后来又开始玩电脑,总之张大鹏对于计算机的热爱全拜齐肖所赐。齐肖毕业后去了广州工作,张大鹏义无反顾地步了大哥的后尘,报考了计算机专业。
张大鹏毕业后,去深圳待了两年,其间两人一直保持密切联系。中间还发生了许多事,总之这哥俩最后达成共识:回星城创业。
齐肖的想法是做手机游戏,他认为随着智能手机的飞速发展,这个行业火爆只是时间问题,目前已初见端倪。而且手机游戏相较传统单机游戏和网络游戏要简单得多,门槛低,男女老少皆宜,受众群体庞大,优势明显。
“这么说吧,你做一个单机游戏,哪怕做出好莱坞的CG特效,也不一定能赚到钱。但手机游戏这一块市场还很稀缺,咱不说做出《植物大战僵尸》《愤怒的小鸟》那么精良的作品,你就随便做一个什么休闲类的《泡泡龙》《祖玛》,十几万的下载量随便拿。我现在手上有不少关系,对于手机游戏这块的制作也做了不少功课,咱们从小型工作室做起,上正轨了再招兵买马,往精良的做,时机成熟再去跟大公司合作……”齐肖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他一番慷慨激昂的描述下,我仿佛看到了一番宏图大业正等着自己大展拳脚。说到激动处,齐肖一拍桌子:“小牧,今天咱们也算有缘,要不就在这里结拜,兄弟几个一起干出一番事业吧!”
“对对对!”张大鹏更加热血,挥舞着手上的虾钳,“古有桃园结义,今有龙虾联盟!”
虽然这两人酒过三巡后略有点浮夸,可我还是动心了。一方面我了解齐肖,他可能在生活作风上不太检点,但工作上绝对靠谱,能力强,有拼劲,战略眼光长远,还具备领袖魅力。另一方面,如果我想短时间内变成有房有车的高富帅扬眉吐气地把蔚蓝娶进门,创业虽然冒险,却是唯一的选择。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干?”犹豫再三,我还是问了。
“马上!”齐肖目光坚决势在必行,“我目测未来的一年里将有无数人来干这事,我们必须抢在大部分人前面。”
“如果现在就做,你还缺什么?”我又问。
“钱。启动资金至少两百万,我手上差不多有一百万,张大鹏没钱,所以还差一百万。当然人才也缺,你刚聊到自己在做网游,完全可以过来填补咱们技术部的空缺。接下来还有推广,咱们师出无名,宣传很重要,需要专业人员。其他方面的资源你不用担心,我都能搞定。”听他那么一讲,我脑袋里立即冒出来了两个人选:林鹿夏和王侯。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拉两个靠谱的好朋友入伙,大家先见个面,聊一聊。”
“行。”齐肖欣然答应。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像是手拿着一张即将开奖的彩票,兴奋得睡不着。其实只要条件成熟,我是非常愿意拿自己的能力和青春去闯一番的,一个人的能耐有多大,极限在哪里,不试过永远不会知道。
可万一失败了呢?我当然有后顾之忧,而且后顾之忧还不小。
思前想后,我决定给蔚蓝打个电话。她还没睡,正在跟何雨薇秉烛夜聊,我跟她详细讲了一下今晚的事,本以为她会反对,至少中立,没想到她爽快地同意了:“创业挺好啊,你放心去做吧,我全力支持。”
“真的?”
“当然呀,这样我就升级成老板娘啦。”
得到蔚蓝的支持后我坚定了信心,挂了电话,一觉睡到大天亮。
隔天晚上我主持的饭局很顺利,林鹿夏跟王侯欣然赴约,胡伟大当时正好在王侯家里玩,一道跟过来了。都是熟人,没什么客套,我把齐肖跟张大鹏的创业想法跟大伙说了下,其间齐肖帮着补充,还拿出平板给大家看了不少市场分析的资料和数据。
鹿夏听得很认真,猴子则一脸“不明觉厉”的赞许。
大家一问一答谁也没闲着,聊了一整晚。最后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可以,我们四人合伙来开这个工作室。齐肖手上有一百万,我、猴子和鹿夏三人凑满剩下的一百万,启动资金就齐了。鹿夏暂时可以不用辞去手头的工作,前期的市场调查和产品推广兼着做就行,猴子反正在家吃闲饭,可以来工作室当总监,当然这是个虚职,王侯的能力我心里有数,不过他对游戏这块的敏锐倒是有目共睹,可以慢慢学。我则跟张大鹏一起负责游戏开发,齐肖是名义上的老总,负责的事情最多最杂,兼技术开发、行政、财务和运营。
鹿夏深思熟虑了一会,回答倒是非常爽快:“我没问题,比起你们,我其实没什么风险。”
“我有问题!”猴子激动地叫起来,大家纷纷望向他,“你们拉哥入伙,也没啥实事让我干,这不是瞧不起我吗?这样吧,这一百万我出五十万,鹿夏跟谢牧一起凑个五十万就行了。”
“五十万可不少,这是做生意,不是喝酒,你别逞英雄……”鹿夏劝他。
“别说了!哥不能当废物,必须有贡献!你忘记我老娘干吗的啦,贷五十万跟玩儿一样,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一刻我觉得猴子太霸气了。
“很好。”齐肖已经有了老大风范,“那么今天就算初步达成了口头协议,各位留个联系邮箱,回头我把具体资料发给大家,三天后咱们再碰个头,敲定具体事宜。”
走出茶馆,夜已深,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今天星城的夜色格外美丽。大家各自坐车回家,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第一时间给蔚蓝打电话回报了一下。
“挺好的。”蔚蓝很为我开心,很快又有疑虑,“诶,你凑得满二十万吗?”
“我去广州这三年存了八九万,到时候再问家里要点,找朋友借点。”
“别借了,我这里有七万。”
“你哪来的钱啊?”我很吃惊。
“什么嘛,少瞧不起人!”那边哼了一声,“我上大学一直有打工啊,我还有奖学金,实习这两年也有补贴嘛,不知不觉就攒出来了,放在银行存定息还不如帮你创业。”
“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啊!”
“为什么不行啊?谢牧,我警告你不准把当我外人……啊好,马上过来。先不跟你说了,主任叫我。”
“好,回头再说,先亲一口。”
“不亲,拜拜!”
那边掐了线,我一回头就看到胡伟大,他还没走,就站我旁边。
“还没走?要不一起去吃点东西?”我问。
“我不饿。”他声音粗哑,看起来不太开心,“谢牧,你要创业为什么不叫上我?”
“啊?”我一时语塞,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具体原因,几乎本能的就把老胡排除在外了。
“你是不是嫌我穷啊?”他目光冰冷地看出来,“如果你要创业,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给你凑齐啊?”
“不是!瞧你这话说的,我就觉得不能拿你的钱去冒险,如果这事能做起来,我再拉你入伙也不迟。”
“说来说去,还是嫌弃我。”他坚持。
我有点急了:“我真没嫌你!老胡,做生意不是儿戏,风险太大,你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想连累你。”
“我情愿你连累我,也不希望你排挤我!”他把声音抬高八度,“谢牧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不希望你们像踢开刘雯雯一样踢开我!我不希望你们都手拉着手往前跑了就我一个人傻子似的站在原地干瞪眼!”
从小到大老胡凶悍的样子我见多了,但那都是对外人。对我这还是第一次,我被吓到了,有点不知所措。
“……老胡,别这样,你知道这群朋友里我最拿你当兄弟,你也知道我的为人。”
一阵夜风刮过,他似乎冷静了些,有些抱歉地别过脸:“谢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会变的。”
“但有些东西不会变。”我斩钉截铁。
“算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无力地摆摆手,声音疲倦,“我读书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这些玩意。你们去干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到时候你要发达了当了大老板,让哥给你当个司机保镖什么的就成。”
“够了啊!再这样埋汰我,我可翻脸了!”我朝他结实的手臂上挥了一拳。
“哥还怕你翻脸?翻脸你也打不过我。”他笑着还我一拳,掉头走了。
夜色浓郁的街头,他迈着八字步的背影让我想起初中毕业的那场晚会。那会老胡在KTV里搂着同学们纵情高歌,唱累了他坐回沙发上,大声告诉我:“好哥们,苟富贵,勿相忘啊!”那是他记得为数不多的一句古文,也是他的终极人生理想:一群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样的人,该是多怕孤独啊。
接下来的两天我压根没有了上班的心情。人是这样的,不管工作还是爱情,一旦动了离开的心思,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我现在最苦恼的是,要如何跟赵姐开口。进公司的这段时日,她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实在太多了,现在我突然说要辞职,太不负责也太不厚道了,可另一方面我很清楚,有些关系一旦捅破了就再也无法复原,我跟赵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离开这家公司也只是迟早的事。
“手头事怎么样了?”我给吓了一跳,赵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她端着茶杯,应该是顺路去倒水。
“啊……差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加把劲。”毫不知情的赵姐鼓励地拍了下我的肩。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姐刚走,我的私人QQ就弹来了消息,是之前在电信上班的朋友。
朋友:在吗?不好意思啊,上次出差回来太忙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帮你查了下那个IP地址的用户。
我:不用,我已经知……
朋友:户主叫赵晓敏。
一个流弹在我脚边爆炸,钝痛和耳鸣一并袭来。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怎么可能!合成照的幕后黑手竟然不是刘雯雯?!
——赵晓敏。
这三个字忽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而阴寒。我艰难地扭过头去,当事人正站在饮水机旁接着茶,她不经意对上我的目光,眨眼一笑,温柔又漂亮。
第十一章
鹿夏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上沾着氤氲的水汽,嘴角泛起一个忧伤的笑:“你问我他有什么好。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我如今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那个静止的世界重新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