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明坐在我跟蔚蓝的中间,非常挑食地只吃掉了汉堡夹层里的牛肉,然后咬着吸管喝起了可乐,一双光溜溜的小腿悬空晃动着,满足而愉快。不一会,林鹿夏牵着女儿陈漫书走出了麦当劳的厕所,她眼睛微微发红,我立刻知道了原因,心里头更气愤了。
五个人相对而坐,相安无事地吃了会东西。林鹿夏摸了摸女儿的头:“小书,让思明哥哥带你去玩滑梯好不好?”
小书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弟弟在玩薯条,我可没鹿夏那么温柔,捏了捏我弟的脸:“快,别吃了,带小书去玩会。”弟弟喔了一声,跳下座位,拉着陈漫书去了店内的微型游乐园。
“我去帮你们看着他俩。”蔚蓝忙起身,故意给我俩单独谈话的机会。
等了一会,鹿夏还是开口了,平静的叙述下是努力克制的愤怒:“我刚去厕所检查了下,我女儿的后背和屁股都有瘀痕。”
事情的经过我弟弟全交代了,其实我今晚撞到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刘雯雯从进幼儿园起就一直看陈漫书不顺眼,起初只是责骂,后来便找各种理由对她进行体罚,中午不睡觉,吃饭挑食,回答问题反应慢都能成为刘雯雯勃然大怒的理由。今天中午的时候,陈漫书隐忍的抽泣声从小房间里传出来,我弟弟好奇便隔着门缝往里看,发现刘雯雯掀开了陈漫书的衣服,专挑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掐,一边掐一边凶神恶煞地恐吓:“知道错了吗?知不知道错了?跟你妈一个德行!不准哭!给我站好了!”陈漫书瑟瑟发抖,想哭又不敢哭,不停地说阿姨我知道错了,可刘雯雯还是不停手。
“明天我就给她办转学。”鹿夏态度坚决。
“太过分了!”我一拳锤在桌子上,亏我之前我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她慢慢变好了,真是可笑!“鹿夏,你没必要转学。我去帮你告诉园长,让她们把刘雯雯给辞了。”
“算了。”鹿夏摇摇头。
“这事怎么可以算了?”我不理解。
“刚才在厕所的时候,我真是跟刘雯雯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我把事情闹大正是她想要的吧。现在幼儿园虐童是社会敏感话题,要是闹成了新闻,我女儿的童年就全毁了。”她痛惜的眼神越过店里往来的客人,落在了小型游乐园里陈漫书灿烂的笑脸上,“这事也怪我,最近工作忙忽略了她,这阵子都是我妈来接她放学,我根本不知道刘雯雯来这上班了。”
“你妈没告诉你?”
“没有。”她苦笑,“直到现在,我妈还以为我俩是好朋友,她说不定以为正是刘雯雯在那里上班,我才把女儿送去了那。”
我不知该说什么,胸口憋着一股郁气。
鹿夏喝了口咖啡,语气平和地回忆道:“上个月我陪我妈逛超市,结账时遇见了刘雯雯,她竟然主动跟我们攀谈。我妈并不是没听王侯的妈妈说过刘雯雯在婚礼上闹的事,可她以为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小摩擦。其实别说她了,就连我,在见到那个热情的刘雯雯时,都有种我们还是好朋友的错觉。后来排队排到一半,我妈想起忘买保鲜膜了又折回去。刘雯雯立刻从购物车中拿出一瓶牛奶递给我,说请我喝。”
她顿了一下,似笑非笑:“有段时间刘雯雯胃病很严重,晚上吃不下东西,吃什么都难受。当时我学习压力大,老失眠,我妈给我定了鲜牛奶,我常会把鲜牛奶给刘雯雯喝,让她暖暖胃。那天我非常感动,以为她这是要原谅我了,刚伸手去接,她的指甲已经掐烂了包装盒,牛奶溅了我一身,然后她冷笑着说:‘啊,不好意思,盒子坏了。’刘雯雯走掉时,我还呆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只觉得刘雯雯可怜又可恨。
鹿夏的眼神变得迫切,仿佛我的理解能减轻她的痛苦:“我不怪她恨我,真的,原本就是我对不起她。那时候刘雯雯特意跟我说过,叫我千万别爱上陈柏言,不然她就会同时失去友情和爱情,我说好,可我食言了。她恨我是应该的。但我难过的是,我们以前亲密无间时的点点滴滴,她通通还记得,却拿来当成更恨我的理由!好像这些年我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那场背叛。她怎么能这样以为呢?谢牧,她怎么能这样看待我?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为什么她先爱上就是对,我晚一点爱上就成了错?”
“问题根本不在这,而是陈柏言选择了你,她嫉妒你。”
“嫉妒?我现在有比她好吗?友情和爱情,我不是也通通失去了。”一滴眼泪倏然滑落脸庞,她慌张地别过脸,飞快地用手抹掉。
我假装没看到。
麦当劳里的热闹很好地填补了短暂的沉默,她迅速变回从容而平静的林鹿夏:“不好意思,拉你聊了些有的没的。”她转身朝女儿挥手,“小书,别玩了,回家啦。”
两个小孩正玩得起劲,一个撒娇不肯过来,一个干脆假装没听到,蔚蓝朝我们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再让他们待几分钟吧,快乐的童年比什么都重要。”我托着下巴,羡慕地看着两个小孩嬉戏打闹。
“是啊,太重要了。”鹿夏点点头,我们两人的童年虽然有着天壤之别,但在快乐很少这一点上是一样的。
她目光飘忽,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我因为陈柏言的事来找你吗?我离开时蔚蓝下楼带我去买药。
我点点头:“怎么呢?”
“其实,电话里我骗了你,那晚蔚蓝确实跟我说了一些话。”
“她说了什么?”换以前,我真的很在意。但现在,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她啊。”鹿夏露出不可思议的微笑,“她说:‘其实牧牧最爱的是我,只是他反应比较迟钝,还没发现而已。我不在的这些年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非常感谢,今后就交给我吧。’”
“她真是这样说的?她叫我牧牧?”我哭笑不得,“她可从没当面这么叫过我。”
“对,她还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呢,信誓旦旦的样子像是马上要领养流浪狗的初中生。”鹿夏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又变得伤感,“跟她这样的女孩谈恋爱每天都会很开心吧,不像我,我太闷了,跟我在一起久了迟早会受不了的。”
面对她的意有所指,我不知说什么,又把目光投向孩子们。
蔚蓝蹲在护栏外面,正在帮两个熊孩子擦汗,笑容明快地说着什么,两个熊孩子听话地点点头。一想到这个女孩是我的女朋友,今后我们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小孩和家庭,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大三那年的盛夏傍晚我没有捂住流血的鼻子走进那间医务室,现在的我又会在哪?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我还偏执而倔强地活着,自卑而压抑地渴望和不甘着,依然不快乐,依然不懂什么是爱。
【二】
两天后的下午,何雨薇打来了电话。自从上次去蔚蓝家吃饭后,我就跟何雨薇互存了手机号码,两个话痨没事聊聊微信,关系相当熟络了。
当时我正在开会,会议主题是“上班时间不准吃早餐”,作为利用工作时间吃了几年早餐的我,对于此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但齐肖坚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只好端起领导架子对员工们的散漫进行严肃的批评,讲到高潮处手机响了。何雨薇那小姑奶奶开门见山:“没忘记明天的事吧?”
“没有没有!星期六嘛,陪你去接机。”我捧着手机点头哈腰,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领导形象毁于一旦。
“很好,怕你一路无聊,我还叫上了我姐,当是回报你的福利吧,好好准备下喔。”
“何老师,请问我要准备什么?”
“真是天资愚钝!敢不敢帅点出门呀?”
“长得不争气,两万五的衣服也只能穿出两百五的效果啊。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找个丑男衬托一下。”
“好,这事容易。”我挂了电话,看着王侯两眼放光。
猴子紧张起来:“看我干吗?我没有上班时间吃早饭!哥从来不吃早饭,都是中午才来的。”同事们哄堂大笑,我恨铁不成钢地挥挥手:“好了好了,先散会吧,王侯你留下。”
“不是吧?”猴子十分震惊,“你小子还真想对我进行单独教育啊!好歹我也是股东,留点面子行不行?”
“哪敢批评您啊王总,其实是有事相求。”最后一个员工关上门后,我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
“我拒绝!”王侯大手一挥!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不用听了,我拒绝。”
“算你狠!”
……
事实证明猴子还是很够意思的,第二天中午他开着车出现在我家楼下。拉开车门一看,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竟然是Beryl的弟弟张亮,他一边玩手机,一边懒洋洋地跟我打了声招呼。
“他也喜欢EXO?”我问猴子。
“喜欢什么啊。”猴子一脸衰相,“他是他姐派来监视我的。”
“我姐说了,要是姐夫跟陌生女性交谈超过三句话就要做口头汇报,十句以上就要做书面报告,如果敢开黄色玩笑我可以先斩后奏当场击毙。”张亮抬起头,鼻梁上反射出高光的眼镜,瞬间刺瞎了我的狗眼。
“你姐……还说了什么吗?”我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洗礼。
“如果是长得丑的女人就随意了。”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重。猴子目视前方,一脸“哥们啥也别说了,为了帮你,兄弟我仁至义尽”的悲壮。
十分钟后,我们接到了何雨薇跟蔚蓝。何雨薇穿着一件印有鹿晗头像的纯白棉T恤,扛着一面卷起来的横幅,我想八成是“鹿晗你是我星空里最耀眼的星”这种内容吧,后来一问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上面写的居然是“鹿晗请记住你的粉丝何雨薇”——所以说90后的世界我不懂!
何雨薇蹦蹦跳跳上了车,刚坐下就尖叫一声:“张亮?!”
“是我。”张亮镇定自若地回答。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应该去王老师家补习英语吗?”
“我我我我……王老师感冒了!”
“呵呵,王老师那强悍的体魄,上次阑尾炎发作还坚持把课上完了,谁信呀?”
“你你你你……讲老师坏话!”
“总比你逃课去给韩国人接机好!”
“你个乡巴佬转校生,你懂什么啊!”
我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冤家路窄,不过托他俩的福,车里热闹极了,我们就当听了一场相声,听完就到机场了。
猴子停好车,何雨薇扛着横幅带头冲向大厅。成百上千的学生妹已经把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她们统一身穿白色T恤,头戴红色鸭舌帽,举着小旗子,像波澜壮阔的白色海浪,此起彼伏,非常壮观。为首的粉丝身穿黑T,高举扩音器:“大家安静,安静!注意秩序!记住!我们不是脑残粉,不是脑残粉!我们不给欧巴添麻烦,不给欧巴添麻烦!注意听我指挥!听我指挥!A组报数。”
“一、二、三、四……”
我跟猴子早已瞠目结舌,这哪是后援团啊?这简直就是一支正规军啊!相比之下何雨薇就是个杂牌军,不过她的一腔热忱没有被同行吓跑,她高举拉仇恨的横幅,视死如归地往乘客出口通道里挤,所到之处无不骂声连连。
“何雨薇你慢点!”蔚蓝追上去,就她们两姐妹那单薄的小身板,完全是把两个橙子扔进榨汁机里。
骚动发生得很突然,原本还井然有序的粉丝们顷刻间尖叫起来——偶像出现了。机场保安不得不拿着警棍当人墙维持秩序,他们像一条脆弱的黑线,被巨大的白色浪花冲击着,随时可能崩溃,而我像这白浪中的一只贝壳,冲来卷去,随波逐流。
“何雨薇!蔚蓝!你们在哪?”我有一种末日逃生的错觉,眼前除了骚乱和尖叫什么也听不见,一转身,王侯和张亮也消失了。
我急坏了,照这情况发展下去,极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我不禁想到了以前最爱看的动画片《猫和老鼠》,有一次猫被钢琴砸中,硬生生变成了纸片猫。一想到待会人群散开,我跪在地上,抱起薄薄的蔚蓝失声痛哭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战。
幸运的是骚乱没有继续扩大,EXO成员在保安的护送下快速上了专车,粉丝们追了出去,拥堵的人群慢慢疏散开来。我先找到惊魂未定的王侯和张亮,短短一分钟里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惊世浩劫。不一会何雨薇也现身了,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脱离了主战场,开心地一把抱住我:“我刚跟鹿晗握手了!啊啊啊!我要疯了!”
“冷静点!你姐呢?”我问。
“我姐?不知道呀。”她回答得很开心,“哇!鹿晗耶!我摸到了他的手耶!我跟你说,他的手真的好嫩滑哦,暖暖的……”
“醒醒啊!是你姐丢了,不是试卷丢了啊!”我觉得自己快要马景涛附体了,抓着她死命咆哮!
“哦哦哦……”她总算回过神来,“我姐啊,没事没事,打电话。”
“早打过了,关机。”
“哎呀!”她吐了吐舌头,“估计是没电了,昨晚我用她手机刷了一晚贴吧。”
“我简直要被你气死!”
何雨薇一巴掌拍向我的肩:“姐夫!天赐良机啊!”
“啥?”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利用啊!我姐不是一直嫌你不够浪漫吗?”
“你想做什么?”我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跟我来就知道了!”她拉着我朝机场的询问台狂奔。
两分钟后,机场大厅的广播里响起了温柔又流利的女声:“蔚蓝小朋友,蔚蓝小朋友,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到3号询问台来,您的亲人跟你走散了,非常着急……”接着,一个唐突的男声突然插入进来:“蔚蓝我爱你,别躲了,快出来吧!”
“先生请别这样……”服务员反应过来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会干出这么缺德的事——骗询问台的服务员自己的小孩丢了,其实是为了让那句蠢到爆的话久久回荡在大厅。仿佛上帝按下了秒表的按钮,行色匆匆的旅客们忽然停下脚步,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讶异。
一个乘客竟然鼓起掌来,掌声带着善意而热情的魔力,乘客们被接二连三地感染,一时间机场热闹非凡,有种“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即视感。
半分钟后蔚蓝出现了,她长裙飘飘地穿过凑热闹的人群,脸上的感动、惊诧、尴尬齐飞,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款款来到我身边,一脸甜蜜地挤着眉毛:“谢牧你要死啊!我就去上个厕所,你想干吗?”
“没办法,一分钟见不到你就着急,两分钟就心慌,三分钟那简直都要窒息了!”我捂着胸口演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饶了我吧!我真想假装不认识你。”
“你完全可以不出现的。”
“万一你又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怎么办?”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走吧,丢脸死了!”
她搂住我的胳膊埋头就走,背后又是一阵欢呼。
出了大厅,蔚蓝才嫌弃地甩开了我,何雨薇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猴子显然还沉浸在这场闹剧中不能自拔,他超级感慨:“太感人了!下次我也要带老婆来一次!”
“算了吧,我姐肯定会当场扇死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张亮用一句机智的吐槽绝杀了这个话题。
【三】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累了,都没怎么说话。
“回家还有一小时呢!咱们来聊聊天好吗?”抵不住无聊的猴子抗议了,见大家没反应,他出绝招了,“再这样,王司机可要睡着啦!”
大家立刻精神抖擞,开始聊天。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从明星八卦到政治民生,从鹿晗的名字的意思就是清晨的小鹿到女人生孩子时肚子的裂口到底可以开多大……后来,话题回到了今天的主题:追星。
“谢牧,你还记得咱看的第一场演唱会吗?”猴子嘴角泛起一个无比怀念的笑。
当然记得,事实上,那也是我看过的唯一一场演唱会。
初三暑假,我们得知周杰伦会来隔壁城开演唱会时简直乐疯了!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可对于我们来说依然很遥远。首先是门票太贵,而且去隔壁省来回要坐八小时火车。但是大家又实在很想去,最后胡伟大做出一件特牛的事,拿出了自己小半年的生活费买了票,演唱会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坐着火车,一路颠簸地奔赴了演唱会。那是初中三年我们干过最疯狂最叛逆的一件事。
记得那场演唱会上歌迷爆满,我们站在很远的位置,跟偶像之间隔着汹涌的人潮,他的歌声几乎都被鼎沸的人声淹没。演唱会持续了四个小时,接近尾声时,偶像说一路走来很感谢大家的支持,想为大家轻唱一首《简单爱》,他的语调懒懒的,漫不经心却又温柔腼腆,是我们最喜爱的样子。偶像微微眯起小眼睛,深情款款地唱起来,演唱会现场像是突然飘到外太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安静而空灵。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我想带你骑单车
——我想和你看棒球
——想这样没担忧
——唱着歌一直走
唱到一半时,我、胡伟大、王侯、林鹿夏、刘雯雯不知不觉牵住了彼此的手,我不知道大家哭了没?反正那一刻我是哭了。感动?喜悦?忧伤?都不是,仅仅是在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坚信,自己的人生是美好的,坚信只要我们像这样手牵着手,看着同一个方向,听着同一首歌,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翻阅久远的回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其实我很想问一问王侯,咱们自何时变成了庸俗的大人?曾经那五个骄傲疯狂不可一世的初中生可是丝毫不输今天机场里的粉丝啊。遗憾的是,所有的纯真和坚持,都来不及告别,就被无情地抛弃了。仅仅因为它填不饱肚子,它不能买车买房,它不能换取功成名就。我们站在青春的彼岸,用所谓正确的成熟的得体的姿态,嘲笑着后面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在嘲笑自己。
面对王侯的问题我最终选择了讪然一笑:“演唱会?哪年的事呀,早没印象了。”
猴子没有拆穿我的不诚恳,只是腾出一只手朝后视镜里的我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回到市区,大家吃了顿饭便分开了。
蔚蓝和何雨薇不急着回家,我陪她俩去汐江边散步。何雨薇没做电灯泡,活蹦乱跳地走在前头,一直在跟闺密聊电话,炫耀今天是如何单枪匹马勇闯“敌营”,如何万军从中直取鹿晗右手,如何在保安阻挠粉丝干扰下坚挺地握了三秒……完全把自己当英雄在讴歌了。
夏夜的风清爽怡人,我们走累了,在一个泊船的小港口停下,一艘老旧渔船改装的游船慢慢开向岸边,开船的师傅热情地招揽着生意,说一会对岸就放烟花了,要不要上船,只需三十元就能体验别样的浪漫。
我跟蔚蓝正犹豫,一个年轻女孩跃跃欲试地拉着男友上船了,仔细一看,竟然是苏荷——之前梦航动漫公司派出的合作人代表。她一改初次见面时的精致白领装,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像个阳光可人的邻家女孩。她一脸幸福地搂着一个皮肤苍白的男人,男人的头发又长又乱,扎着马尾,一副雅痞模样,要是再帅一点,再高一点,倒是蛮像日本的影星小田切让。
“卫寻!快点!过来。”苏荷兴奋地挥着手,叫卫寻的男人一脸不情不愿地上了船。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认出我。
最终我跟蔚蓝没有上船,因为何雨薇有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船会翻。不一会烟花就在对岸的夜空绽放了,岸边的游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我却悄悄看向了蔚蓝,明艳的火光照在蔚蓝洁净的脸上,她的眼睛像一块五彩缤纷的琉璃。
我很想低头亲吻她,却又在害怕着什么,仿佛这是一个随时会惊醒的美梦。
蔚蓝忽然抬头看我:“谢牧,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美景,本来心里应该很开心的,却反而很难过。”
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没人分享。”
“是啊,我以前就这样。倒不是没朋友,但就是觉得很孤单。遇见开心的事想找人说一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找谁。”蔚蓝悄悄抓紧了我的手,仿佛我会突然消失掉,“现在终于找到能分享的人了,结果呢,还是无法开心。”
“为什么?”
“因为我又忍不住去想,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你听过一句话没,最难过的不是失去,而是舍不得……哎,我怎么变得这么矫情啊。”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看她这个样子,我就忍不住调戏:“我只听说,缺乏安全感是你们女人都有的妇科病。”
“要死啊!”她赏了我一个白眼,撇撇嘴,“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感觉你什么都不怕。”
我笑笑,没有回答。其实我也怕,只是有种人,心里越是在乎,脸上就越装作无所谓。
蔚蓝的手机响了,她只看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挂了,不一会手机又响了。
“谁?”我问。
“我爸。”
气氛骤然转冷。
如果说,像蔚蓝这种乐观开朗的女孩还有什么恨的人,那只能是她爸了。那个抛弃了她且彻底改变她生活轨迹的男人。蔚蓝很少提起他,每次说起自己的事开头永远是“有一次,我跟我妈……”,好像从她出生起他爸就根本不存在。我知道,最深的恨,是不会挂在嘴边的,它是一根顽固的刺,狠狠扎在心坎上,虽然看不见,但每一次呼吸都会痛。
手机不依不饶地吵着,我正踌躇着要不要劝她,她先说话了:“今天他生日。”
“接吧。他毕竟是你亲人。”我心软了。
“亲人?”她凄凉地笑了,“这个亲人给我的只有伤害。”
“蔚蓝,他是错了,也活该受到惩罚。但是这个惩罚不应该由你来做。就拿我爸妈来说,虽然他们把我拉扯大,但我跟他们一直不亲,从小到大,所谓家庭的温暖我压根没感受到过,我看到的只有无休止的争吵。有时候我也恨他们,可是转念一想,有他们才有我,我恨他们,不就是恨自己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道理讲清楚,蔚蓝极端的情绪褪去了几分,她有些动摇,最后一边回避一边接起了手机。
两分钟后,她回来了。
“聊得怎么样?”我关心道。
蔚蓝冷漠地撇撇嘴:“还能怎样?问我有没有钱花,工作要不要他帮忙,要不要买房子。总是这样,他自以为的物质补偿不过是在继续伤害我。不过,他最后问我是不是找男朋友了,我很惊讶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一个人如果谈恋爱的话是看得出来的,真的吗?”
“当然呀!”何雨薇总算结束了跟闺密煲电话粥,她冷不防地冒出来,“你看我,自从跟鹿晗远距离恋爱,整个人都越来越漂亮啦有没有?”
“是呀!脸越来越大,腿也越来越粗了!”蔚蓝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要死啊!别以为你是我姐我就不敢打你!”
“来啊谁怕谁!
两姐妹闹起来,就在这时我裤袋里的手机也响了。看到“赵姐”二字,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故意走远了几步。
“谢牧,最近还好吗?”她的开场白倒是热情又自然。
“挺好。”我态度冷淡。
“咱们见一面吧?”
“不必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意料之中地笑了,“既然你这么不近人情,我只好把照片发给你的小女朋友了!”
“又想故技重施?”
“怎么会?这次的可有意思多了,发你微信了,注意查收。相信你看完后会改变主意,拜拜。”电话挂了,听她有备而来的口气,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点开微信,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赵晓敏发过来的不是单纯的照片,而是一套视频截图:那晚喝醉酒后,我睡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半夜她衣着暴露,从身后抱住我……打死我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恶趣味到在客厅里安装摄像头!太阴险了,没想到那时起我就被她算计了!我浑身冷汗,胃开始打结,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涌上胸腔。
“怎么啦?”不远处的蔚蓝停止了跟何雨薇的嬉闹,有所察觉地看过来。
坦白?撒谎?大脑一片空白,说话啊,谢牧,别傻愣着!快说点什么啊!
“我妈打来的,叫我下星期回家吃饭。”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第十三章
这些年,我用冷漠对抗冷漠,用争吵反击争吵,用伤害去灌溉伤害。可最终这些又有何意义?我总要求父母为这个家付出,却常常忘记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光顾着去憎恨和鄙夷,却忘了包容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