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的语气十分温和,但小释还是吓得说不出话。
唐小鸢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脸色也是一片煞白,没有去管彬彬有礼的、押解犯人的领头男子,只是忙着跪下身去查看少年的伤势:“可伤着了?疼吗?”
小释吞了一下口水,浑身轻颤着,摇了摇头,唐小鸢松了口气,抹去他额角的泥水,心里由衷地希望他赶紧恢复成神兽的样子,不然如果一直这么怯弱下去,以后该怎么一起对付神出鬼没的可怕妖邪?说起来,这可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毕竟,陆显还是下落不明,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唐小鸢还是请身在枫山市的叶孝磊继续盯着陆显的那层房子,美其名曰怕房子进贼,也不知道叶孝磊有没有怀疑,不过,就算他有所怀疑,以非人界正规人士一贯严谨的作风,就算被叶孝磊察觉点什么,也会在他将事情深入了解之前,被彻底地消除相关的记忆。
唐小鸢的想法扯得太远了,等重新回过神,这才发现,大概是出于礼貌,眼前下马后、扶起小释的男子始终没有说话,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出城的样子,一直等到唐小鸢立起。
她清了清嗓子,装出古装剧人的说话口吻,用男子的声音开口:“扰乱大人行进,还请大人见谅。”唐小鸢抬眼看他,不觉得吃了一惊。
眼前这个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服,眉目俊朗,气度不凡,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像什么押解犯人的押送官员,只是,细细看去,这个人的眼眸深处弥漫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不甘与忧虑。
男子向唐小鸢姐弟俩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后方一个阴沉的、官差打扮的人已经等不及走上前来。
“大公子,日色渐晚,再不出城恐怕赶不上行程,到时候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小人恐怕承担不起,请大公子体谅……”这个人的面相十分恭敬,口吻里却暗含了几分警示,连唐小鸢都听出来了。
青衣的男子点了点头,旋即看向唐小鸢:“失礼。”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旋即返身跨上了马背,一行人神色凄凉地出城远去了。
唐小鸢望着年轻押解官的背影出神,渐渐地,看热闹的百姓没有兴趣,最终散开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唐小鸢略一观察,就发现百姓们似乎也在忙着议论些什么。她听见身后面馆里的老人叹了口气:“可怜呐,也实在可恨!”
唐小鸢拉着小释,顺势靠在支撑大棚子的木杆上,随意地问:“老人家,那骑马的,看上去气度不凡,真的只是个押解犯人的官差?”
煮面的老人抬头看了看她,一边手脚麻利地调试水温,一边摇了摇头:“不是,这是绿蚁山庄的大公子。”
“哦?”唐小鸢皱了皱眉,心里的疑惑加深了几分,怎么又是绿蚁山庄。
她旋即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名门公子,一表人才,就算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里人也会为他的将来铺平道路吧,为什么落魄至此,竟然只能去做一份押送犯人的苦差?”
“押送?”老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老一辈的人,看人看事时目光总是锐利的,他十分不屑地说,“这位堂堂大公子,是被赶出来的。”
“这倒很新鲜,”唐小鸢低头抱紧了手里的佩剑,低头确定小释还在身侧,接着补问了一句,“不知是为何?竟闹得满城皆知。”她看看成群出入的百姓身影。
面馆的老人好像总算觉得不对,先是不着急说话,将煮好的配汤倒入几只破了口的瓷碗,抽空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外乡人?”
唐小鸢顿了顿,故技重施,一本正经地撒谎:“在下祖籍于此地,只是这些年在外闯荡,今日特地回来探亲。”
“难怪了,”老师傅好像相信了,点了点头,语气松懈了一些,继续之前的话说起来,“大公子名叫顾时远,也和小兄弟你一样,长年浪迹江湖,不常回家,只是,他还有个兄弟名叫顾时澈,这位二公子,与他哥哥不同,一心专心在庄中照顾父亲,这一点,大公子是万万比不上的。”
老人掀开了木锅盖,沸腾的水汽冲上来,模糊了他皱纹横生的脸。
唐小鸢不说话,期待这位老人将事情继续讲下去。“后来,老庄主生病,一病就病了三年,听庄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旧疾复发,虽然性命无虞,可到底是老人家,精神大不如前了,即使在如此情境之下,大公子还是极少回来陪伴,而庄内的事宜,便更多地交由二公子打理。”
老人麻利地捞起面食,一边招呼伙计送给客人。
“三个月前,老庄主病发,与世长辞,他这个人向来乐善好施,相助良民,因此,云守城,甚至周边乡镇的百姓,很多人都觉得非常惋惜,出殡的那天,几近全城的百姓都身穿白衣相送。没想到啊,老庄主下葬没过几天,庄子里陆续有消息泄露,说老庄主之所以这么快就离世,其实是因为怒急攻心,心力交瘁才含恨离世,追究这其中的原因,却是因着一封信。”
唐小鸢听得认真,竹棚里等面吃的客人中却有人在催促,伙计正忙着赔笑安抚,老师傅加快了煮面的动作,隔了好一会儿,煮好了好几碗面,见唐小鸢还没走,虽然没有催促询问,可还是一脸认真听书的表情,老人家拿毛巾擦了擦汗,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下去:“是京都来的一封信,据说,是一位老庄主的老朋友所写的,信中详细地说明,大公子顾时远不满父亲命二公子承继家业的交代,居然在愤怒之下暗中勾结朝中的权贵,不惜允诺将山庄交由朝廷来控制,借此来夺回庄主之位。”
唐小鸢观察老人的面色,附和:“岂有此理!这位大公子,可以说是毫无心肝,毫无廉耻了。”
老师傅又擦了擦汗,没有应和她的话,只是叹了口气,说:“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勾当已经败露,大公子还是回到了云守城,就在他刚刚踏入城中的时候,立刻就被绿蚁山庄和武林人士当众抓获了,他的这些不入流的事情,紧接着被前来抓捕的武林人士和围观的百姓嚷嚷着,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老人家腾空喝了口水,说:“后来,事情闹得不能平息,庄中甚至有人极力主张,应该处死大公子顾时远以息众怒,再后来,不知是什么人求情,武林人士最终只是决定将他驱逐出去,仿佛是要赶去为老庄主守墓,这其中具体的事情,我就说不清了,大概绿蚁山庄从此也不准他再踏入云守城。”
唐小鸢了然,感慨了一句:“难怪,百姓如此议论纷纷,在这位大公子出城的日子还来围观,久久不肯散去。”
“诸如云守城与京都这样的地方,大事总是瞒不住的。”老师傅叹了口气,重新忙碌起来,忙着配食料,煮新的面汤,随口回答。
唐小鸢想了想,回头眺望起城门,黄昏温暖的阳光下,它正被缓缓地关闭,那些犯民已经远去,高头大马也渐渐地失去了踪迹。她想起顾时远的落寞之色,有些奇怪:“我看那位大公子方才的模样,像是有悔过之心。或许,他在回到云守城为父亲守灵之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或许,他就是甘心被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