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太沉重，段子七许久都没能缓过神。
当时她才十三岁，在那之前虽说家里算不上太过富裕，但想必也是在父母的宠爱下过得无忧无虑。仅仅只是一夜之间，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想着要怎么活下去，求生欲强到让他叹为观止。
这才过了四年，丧母之痛应该仍未褪去、父亲也依旧下落不明，可她却尽可能的用平静语气跟他讲述着这些，足可见，她不需要安慰和同情。
于是，他决定省去那些多余的话，淡化掉这故事里的沉重，只问重点，“所以，他们说魏驿杀妻弃子与人私奔，这让你想到你爹，你不希望他是凶手，是因为你不信你爹企图杀了你和你娘同别人私奔？”
“嗯。”她点了点头，闷声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蠢，魏驿是魏驿，我爹是我爹，纵然证明了魏驿不是凶手又如何？这并不能洗脱我爹的嫌疑。可是，就当是图个心理安慰吧，我兴许这辈子都找不到答案了，那不如当做魏驿就是答案，哪天要是死了，心里头至少舒服点。”
段子七能理解她，但对于她的这番说辞，他听着有些不舒服，“你才多大？人生还长着呢，说什么死不死的。”
她忽然沉默了，片刻后才拉扯出一抹有些牵强的笑容，“说的也是。”
这反应让段子七觉得不太对，她眼里没有丝毫对未来的憧憬，就好像随时都会死一样……
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譬如她想尽办法博得他娘的信任、急于想要他娘认她做义女、一反常态地跟着他娘去赴王万元的粽宴……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奔着她想要的真相而去，甚至于她清楚知道当她找到真相的那一天可能就是她的死期，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已经先打草惊蛇了……
段子七无比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他抱着侥幸的心态，询问起面前的唐九金，“你为什么来洛阳？”
“欸？”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唐九金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起来，你爹娘出事之后没多久宁家也跟着出事了，你应该是来投奔你外公的，到了洛阳才知道宁家已经没有了，你一定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所以你留在了洛阳，之所以会去寄栖客栈是因为那里人来人往、龙蛇混杂，你装疯卖傻让所有人对你属于防备，这样才好方便暗中追查当年的真相，是吗？”
“装疯卖傻？”她讷讷地冲着他直眨眼。
“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患有痴傻症。”
“你才痴傻呢！”
“……”可以啊！顶着一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脸，事实上却仍然对他有所保留！
“我留在洛阳确实是想知道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人说的没错，我不相信我爹娘和宁家先后出事会是巧合，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那你还由着我娘大张旗鼓地认你做义女？”段子七瞪着她，训斥道：“杀你娘的人就算不在洛阳也很有可能跟洛阳这边有联系，你当初倒是知道装死苟活，这么快就活腻了吗？！”
“是啊，活腻了，这种不明不白的活法我早就腻了。”
“……”他心口一惊。
“如果我爹还活着，说不定也一直在找我呢？这样不就更加容易找到了吗？”
“来找你的不一定是你爹，还有可能是想杀你和你爹娘的人。”
“那也挺好。”她不以为然地道：“就当是引蛇出洞了。”
“你拿你自己做诱饵？！”
“大不了就是一死呗，至少我知道了我死在谁手上、为什么而死。”
很不幸，段子七猜对了，他想劝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憋了许久也只憋出了一句，“好好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而活？”她问。
“为我。”他脱口而出。
“啊？”唐九金显然是听清了他的话，但她有些不敢置信、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言下之意。
“我……”他语塞了片刻后，神情尴尬，对于自己这几乎不过脑的言论他也有点惊讶，可他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我的意思是，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有想过那些被你连累的人？比如我、又比如我娘，甚至是整个段家都有可能会被你拉下水。”
唐九金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放心吧，等查出些眉目了我就走，不会连累你和夫人的。”
他轻轻蹙起眉头，“走去哪？”
“还没想过。”她倒是挺乐观的，“到时候再说呗，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张了张嘴……
——砰。
一道闷响堵住了他的话端，斑斓色彩点亮了夜空，将周围映照得犹如白昼般。
她欣喜转眸朝着外头看了眼，兴致勃勃地起身挪坐到画舫围栏边地靠椅上，探出头，眼瞧着那一朵朵相继绽放的烟花，她忍不住感叹，“怪不得那么多人订画舫，在这儿看烟花果然不一样呐！”
其实这还是唐九金头一回好好看烟花，小时候待的苗寨里自然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来了洛阳之后，逢年过节总是客栈里最忙碌的时候，她也不过就偷偷溜去后院那儿瞧过几回，看不了多久掌柜的就把她揪回去干活了。
相比之下，自小在洛阳长大的段子七对烟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他而言，这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他甚至一直嫌它吵，还曾经琢磨着把这习俗给取消了，当然，这想法才刚冒头就被卓文宗无情地掐灭了。
可是当唐九金兴奋地冲着他直招手唤他过去时，他还是情不自禁走到了她身旁。
她几乎已经快要把一半的身子探到画舫外头了，拉长着脖子，仰着头，粉唇微张，“哇哇哇”的喊叫着，时有时无的烟花让她脸上的光线忽明忽暗……
“大人，你快看……”她紧抓着他的手肘，转过头想要跟他分享，却碰巧撞上了他目不转睛的目光，不由地一怔，“你看我干什么呀，快看这烟花呀，一闪一闪的，跟天上的星河一样。”
“你比烟花好看。”他笑着道。
“啊？”周围有些吵，她歪过头，凑近他，“你说什么？”
“我说……”他深吸了口气，附身在她耳边轻喃，“别走了，留在段府，我护你周全。”
唐九金觉得心口轻轻悸了下，这感觉不太妙，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半晌后才回过神，冲着他喊道：“你不怕被我连累了？”
他嗤笑了声，“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胆小鼠辈吗？”
“那你刚才又说我把你和你娘还有你们段家拉下水……”她轻声嘀咕了句。
他忽然伸手把她拉回到跟前，“太吵了，离近点，这样说话没那么累。”
“……你、你想说什么呀？”也不用那么近吧！这何止是说话不累了，她甚至都能清楚听到他的呼吸了，淡淡的、均匀的紧扣着她的心跳，这距离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感觉到她又想往后退，他的掌心索性挪到了她的腰间，牢牢地箍缠着，“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这话分散了唐九金的注意力，她惊讶地问：“你愿意？”
“不愿意又如何？”他接着道：“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擅自把我和我娘拉上了贼船，现在洛阳城里人人都知道你是段家二小姐，你以为你一走了之段家就能撇得清了吗？”
她没法反驳，紧抿着唇沉默了会，问：“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既然做了那就负起责任。”他道。
“怎么负责？”
“同生共死。”
“你要跟我拜把子吗？”
“……”
“我不是已经给你娘敬过茶了吗？名义上我们已经是兄妹了呀，万一哪天段家被满门抄斩了，那我也是要被算在其中的，这不已经同生共死了吗？”
“你别说话了。”
“哈？”
“再说我怕我会想要把你丢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