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碰上了,唐九金自然是逃不掉要被拖去验尸的了。
按照卓文宗的说法,这个时辰晏明多半在寒窗苦读,是很难请得动他的,即便敲门了他也不会应,从前他们也试过直接踹门而入、强行把他拖去案发现场,当然了,这么做并没有任何用,就算他到了案发现场也会消极怠工,所以后来半夜碰上案子他们都是把遗体先带回公廨,等天亮了再去请晏明来验。
这话听得唐九金叹为观止,这么有脾气的仵作大概也就只有段子七还能一直容忍了。
但是!他为什么对她就不能也这么容忍?!
三更半夜也好、鸡鸣时分也好,他每回让她验尸可没那么好商好量的。
就好比现在这样,二话不说就把她抱到了马上,还没等她回神,他也就跟着一跃而上,马缰一勒,一骑绝尘……
“欸……”林月白的阻拦还没喊出口,段子七的马就已经撒开蹄子跑了。他有些无助地朝着还站在跟前的卓文宗看去,“卓少尹,在、在下怎么办……”
“你啊……”卓文宗想了想,随手招了一名小厮,冲着对方道:“你去守城的那些将士那儿帮林大夫借匹马儿。”
“有劳卓少尹了。”林月白赶紧奉承。
“不碍事,你怎么说也是二小姐的大夫嘛,二小姐这病情怕是把你折腾得不轻吧,你赶紧回府早些歇下吧。”
“啊?”这让林月白有些意外,“不用在下一块跟去吗?”
“这毕竟是洛阳府的公事,哪敢劳烦林大夫啊。”卓文宗拐着弯拒绝了。
“不劳烦不劳烦,在下既然是二小姐的大夫,那自然万事以二小姐优先,再苦再累也是在下的分内之事,恐怕卓少尹也知道,二小姐这病情反复无常,我必须得跟在她身旁看着她才行呢。”
“怎么?林大夫觉得我们家大人看不住二小姐吗?”
“这……“这不是废话吗?段子七若是看得住也怎会找他?
“林大夫啊……”卓文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听我一句劝,你若是还想保住这份差事,那最好是赶紧回段府歇着去,直到段府尹消气之前都别在他眼前晃悠了。”
“段府尹怎么了?这好好的怎么突然生气了?是最近命案太多,心烦气躁吗?在下也可以把段府尹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反应让卓文宗甚是惊叹,怎会有人不识趣到这种地步?
“啊?”他仍是一脸迷茫。
看样子不是装的,是真的傻。
卓文宗只得耐心解释,“林大夫可曾听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林月白直点头,“听过听过……”
“这二小姐呢就好比是段府尹的床,你觉着他能容得下旁人想上这张床吗?”
“卓少尹的意思在下懂了,只是‘上’这个词不太雅,在下建议您换一个。”
“换成什么?”
“唔……”林月白想了想,“比如说,睡?”
“……你不觉得更不雅吗?”
“会吗?在下觉得更为贴切呐。”
“不对啊……”卓文宗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了,“你纠结的是我的用词吗?”
“嗯?”用词不当,自然该纠结,有问题吗?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发誓说你绝不会也绝不敢肖想二小姐吗?”
“是这样吗?”林月白讷讷地眨了几下眼帘,最终也并未如卓文宗所想的那般给出承诺,而是冷不防的转开了话题,“对了,段府尹一般得气多久?”
“运气好的话大概十二个时辰左右吧。”卓文宗下意识地回道。
“那若是在下运气不好呢?”
“你就继续回去给三公主养身吧,就凭你这皮相想要平步青云怕是不难。”
“卓少尹谬赞了。”
“……”谁赞你了?听不出这是嘲讽吗?!
等一下,他是不是在转移话题?最重要的话他好像就这么略过了?等卓文宗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再追究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再说了,那毕竟是段子七的事,他搁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干什么。
============
卓文宗还是料得挺准的,段子七确实是在生气,但他还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至少他并没有把怒气发泄在唐九金身上,而是发泄在了手里的那根马缰上,马儿在他的拽勒下跑得极快。
虽说唐九金之前也骑过几次马,但从未试过那么快的速度,她甚至都看不清两边的树影,呼啸而过的风显得格外可怕,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她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颠下去,想紧拉住身后的段子七又不太敢造次……
“段、段大人……你能不能慢一点……”她在颠簸中艰难地挤出了恳求。
“不能,赶时间。”他生硬地回道。
“……”她紧抿着唇,目光落在了前头一晃一晃的马脖子上,考虑着要不要弯身抱住它。
身后的段子七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好心地提醒道:“这种时候抱住马脖子会更加危险,马可能会受惊失控。”
“那我能抱着你吗?”生命诚可贵,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他轻轻地“嗯”了声,这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
正处于惧怕中的唐九金自然是没空留意这种细节的,几乎就在他首肯的同时,她立马转身紧紧圈住他的腰,就像是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般,一副无论如何都不会撒手的模样。
软香温玉在怀,段子七微微有些乱了心神,可一想到方才城门口的那一幕,他又觉得气血上涌。
就在他默默跟自己交战着的时候……
稍稍稳定住心神的唐九金非常识相的主动解释了起来,“我查出周品被人灌下的是一种叫‘蕊珠宫’的毒药,那种毒药很罕见,极有可能是在龙门镇的黑市购买的,所以我想去打听一下,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林大夫,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就干脆让他一块去了。”
这解释多少让段子七舒服了一些,话音也跟着软了几分,“怎么不来公廨找我?”
“我想着你这么晚都还没回来,应当是很忙才对,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这本就是跟案子相关的事,怎谈得上打扰?”
“说的也是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她一副才刚反应过来的口吻。
段子七垂眸扫了她眼,总感觉她这话听着不太可信,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他确实暂时先放一边,询问起正事,“那你打听出什么了吗?”
“听说两天前确实有个姑娘去黑市打听过有没有卖‘蕊珠宫’的,可她问的那人眼不能视,自是不知道这姑娘的长相,唯一比较奇怪的是那姑娘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段子七拧着眉心,思忖了起来。
“嗯。”唐九金点了下头,提出了她和林月白讨论出来的设想,“会不会是个习武之人?我方才也同林大夫说了这事,他说有些习武之人内力很是了得,身子格外轻盈,走起路来可以悄无声息的。”
段子七的不悦又一次被撩起了,“你倒是什么都跟他说。”
“那他既然都已经跟我一块去了,总得物尽其用一起参考参考呀。”
“可你之前不是还怀疑他有可能就是凶手吗?”
“对啊……”在这断句的短暂间隙里,唐九金迅速思考出了对策,“所以我也是有点故意想要告诉他,看他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他真是凶手,你这种试探极有可能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唔……当时没顾得上那么多……”
“你还能再冲动一点吗?”段子七嗔怪地瞪了她眼,警告道:“下回要是再发现什么线索必须第一时间来找我,知道了吗?”
“嗯!”她用力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
搞得段子七想继续发难都找不到由头,他只好轻轻叹了声,就此作罢,转而分析道:“林月白说的那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我还还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她好奇追问。
“听说汉时的赵飞燕舞姿动人,她曾创造了一种舞步叫踽步,日常行走也常用踽步,走起来甚是轻盈,应当是能达到悄无声息的境界。据闻,奚府里头有几个姑娘会踽步。”
“……”她眼眸发光,直觉告诉她,段子七的这个分析似乎更接近于真相。
也许,她给林月白调配的迷药的量还是失了准头,当晚在和丰楼里的那些奚府的姑娘们并没有全部被迷晕,又或者说是比预计的时间更早清醒了。
总之如果是奚府的人做的,那似乎要更加合理一些。
段子七张了张唇,道:“明日我去奚府拜访一下,你同我一块去吧,你昨晚开席前不是见过奚府的人吗?应当能认出去了和丰楼的是哪几个。”
“好勒!”这突破性的进展让唐九金心情甚好。
见状,段子七有些得意地扬了下眉梢,“下回还撇开我吗?”
“都说了不是撇开你,只是不敢打扰你嘛。”
“这种话你觉得我会信?”
“唔……”
“你若不想说出真正的原因,我不问便是了,只是……”他为自己找了个听起来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说过好多次了,你现在已经是段府的二小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是否跟案情有关,你都可以来找我,再忙我也会抽出空来陪你。”
“只是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妹妹吗?”唐九金闷闷地咕哝了句。
话音太轻,被嘈杂的风声彻底掩盖,段子七并没能听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撇了撇唇,收拾好心情,笑眯眯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把握分寸的。”
段子七忍不住吐槽,“你的分寸我怎么听着就这么玄乎呢?”
“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唐九金只好改口,“这样总行了吧?”
“嗯,差不多吧。”
唐九金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晚这事是翻篇了,至于以后……她就是姑且这么一说,做人得随机应变……
让她没想到的是,段子七忽然又提起了另一茬……
“对了……”他启唇道:“我想了想,既然你这么讨厌那个林月白,那还是让他走吧,明天我就派人去通知他。”
“啊?!”唐九金还以为自己昨晚那出戏演得相当成功,没想到他突然就改变主意了,以至于她毫无心理准备,流露出最为真实的惊愕。
这神情自然是没逃过段子七的眼睛,他挑了挑眉,“舍不得了?”
“怎么会?”她努力绽开灿烂笑容,“我高兴!高兴得不得了!大人,你终于想通了吗?”
“嗯,想通了,傻就傻吧,挺好的,不治了。”
“……”看样子以退为进的套路不行了,她必须再想个法子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