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府的大名唐九金倒是久仰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幸见识。
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宽门大宅,不过就是归德坊内的一座小宅子,这归德坊原本就偏僻,在南面的长夏门边上,而这奚府旧位于归德坊最里头。
听闻洛阳府尹来访,奚娥亲自跑来门口迎接。
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唐九金记得薇薇姐曾提过奚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她长得很好看,但又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看,而是气质格外出众的那种,这可能跟她常年跳舞有关吧。
都说奚娥为人孤傲,今日一见,倒是不然。
她始终笑盈盈的,甚至还有些好客,颇为热情的把他们迎进了奚府,让人看了茶和点心,轻声细语的同段子七寒暄了起来……
“段府尹,还真是许久不见了,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吧?”
“嗯。”段子七点了点头,“奚娥姑娘好记性。”
奚娥溢出一串颇为清脆的低笑声,“年岁大了,哪还有什么记性,只是何家二小姐那样的姑娘着实不多见,过目难忘罢了。”
段子七笑了笑,有些敷衍得回道:“她那性子确实不多见。”
“段府尹的性子亦不多见,寻常人碰上这样的事指不定会拿何家怎么样呢,难得您如此雅量又长情,想必定是能和何家二小姐终成眷属的。”
“咳……”段子七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瞟了眼一旁的唐九金。
她正埋头吃着手里的糕点,连那些个掉在衣裳上的糕点屑都没放过,专注得很,好似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
他别开目光,有些报复性地道:“那就借姑娘吉言了。”
“到了那时,若是我还舞得动,一定还得来给你们这对璧人献上一支舞贺喜……”
“姑娘不如想想等到段大人和何家二小姐终成眷属时奚府是否还在吧。”唐九金忽然启唇,话音里透着浓郁的火药味。
这让奚娥有些困惑,不解地朝她看了过去,面上仍旧极力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这位可是传说中的段家二小姐?”
“不敢当,姑娘唤我九金就成了。”唐九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二小姐方才何出此言?”奚娥还是保持着礼数。
“我说了,叫我九金就可以。”
“……”她的坚持让奚娥大为不解,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连一旁的段子七也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纠结起这些,“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唐九金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可这称呼我不喜欢。”
“那我就斗胆唤一声九金了……”气氛不太对,奚娥只得噙着笑打起圆场,“不知九金姑娘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愿闻其详?”
“还是让段府尹跟您解释吧。”有段子七这洛阳府尹在,轮也轮不到她来时候,只是方才他们聊了半天都没聊到正事,她有些忍不住罢了。
好在,段子七也知道大局为重,没再计较唐九金的不对劲,转头询问起奚娥,“宣武节度使周品前天晚上死在了和丰楼,这事奚娥姑娘应当已有所耳闻了吧?”
“那是自然,那日奚府也去了十多个姑娘,只是后来无端别人下了药,听闻直到那宣武节度使出事后她们才醒的。这事说来也奇怪,理应报官处理的,可既然出了命案,奚府的姑娘又都没什么损失,我想着就还是不给段府尹添麻烦了。”
“呵……”唐九金倏地溢出一记嗤笑。
这个奚娥一看就不是善茬,只言片语间就试图把嫌疑推卸掉,顺便还卖了个人情给段子七。
好在,段子七也并不吃这套,“既然事有蹊跷,奚娥姑娘就该交给官府来处理,不置可否劳烦把那日前往和丰楼的姑娘都叫来吗,段某有些话想要问一下她们。”
“可是与那宣武节度使的死有关?”见段子七不说话,丝毫都没有想要回她的打算,她只好默默转身,冲着候在一旁的婢女道:“去把她们都找来。”
不得不说,奚府的姑娘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转眼的功夫,那日前往和丰楼的十多个姑娘就陆陆续续来了。
段子七循例问了她们一些问题,无非就是大约什么时辰被毒晕的,中间还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主要负责回答的那个姑娘唐九金有些印象,看起来年岁不小了,应该是那些人的大师姐。
她很有礼数,说话时就和奚娥一样轻轻的,“回段府尹,我们在后头的园子里逛了会就回房了,和丰楼的人为我们准备了一间雅间,就在园子里头,期间有个小二给我们送来了一些桂花红豆羹,说是为我们准备的点心,当时我们也确实有些饿了,喝完那个红豆羹大家就都觉得有些头晕,再后来便没了意识,一直到宣武节度使出事,那些门客们才把我们叫醒的,醒……醒来的时候……衣裳都被人拿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更轻了,语气里透着羞愤。
这唐九金倒是有些能感同身受,奚府的舞衣她是见识过的,贴身得很,里头压根穿不了亵衣。
想到这,她忍不住朝着一旁的林月白看去,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够狠的啊,把人弄晕了还顺便把人家身子给看了去,这可是都是些云英未嫁的姑娘啊,他怕是得负责到底了。”
林月白瞬间便看懂她的眼神,有些着急,想要解释可是碍于场合又不好多说什么,倘若那些姑娘知道下药的人是他,还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呀。
好在,那个大师姐及时补充道:“你们可别误会,我们的舞衣虽然被拿走了,但却被换上了其他衣裳。”
“嗯。”段子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你确定在这期间你们之中没有任何人醒来过?”
“这……这我怎么好说……反正我喝了那红豆羹后就没了意识,中间纵是发生过什么也不清楚呀……”
一旁的其他姑娘也都跟着直点头。
这番问话几乎没有任何收获,段子七蹙着眉心,默默打量了会面前的那些姑娘,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转头询问起奚娥,“按公主那些门客们的说法,奚府那日派去和丰楼的姑娘共有十三人,这怎么才十二个?”
这话让唐九金轻轻震了下,她确实没有留意到人数,这些个姑娘一股脑的往厅堂里一杵,眼花缭乱让人迷了眼,她压根就没顾得上数人头。
被段子七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确实少了个人。
她仔细看了看,很快就发现少了的是谁,那个人她印象太深刻了。
可按道理说她是不该知道那晚奚府派去和丰楼的都有哪些人,即便看出来了也不方便说,于是,她朝着林月白看了过去。
他是公主的门客,那晚在和丰楼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周品和这些姑娘起冲突时他还出面帮忙解过围。
幸好林月白没让她失望,他环顾了圈面前的那些女孩,启唇问:“我记着有个姑娘叫将离的,还同周大人起过冲突,她人呢?”
闻言,大师姐这才朝着林月白看了过去,觉得有些脸熟,她愣了会才想起来,“啊!我见过你……”
还未等她说完,林月白就自告奋勇地直点头,“嗯,没错,是我,那日你们与周大人起冲突时我曾经帮过你们,勉强也能算作是你们的恩人了。”
“这……”何止是勉强?他充其量只是打了个圆场而已,这算是哪门子的恩人?可既然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又是段府尹带来的人,面上总得过得去,于是她笑着欠了欠身子,“当时匆忙,礼数确实不够周到,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公子道声谢,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才是。”
“哎呀,我也就随便说说,姑娘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林月白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位仍旧欠着身子的大师姐扶了起来,生怕唐突,待她站直他的手就立刻缩了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这样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一旁的唐九金没好气地瞟了他眼,他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不信。
段子七也同样不信,他只当林月白是瞧见了漂亮姑娘就有些忘乎所以,并没有太当回事,自顾自地问:“那位叫做将离的姑娘为何没有来?”
大师姐回道:“她那日从和丰楼回来身子就一直不怎么舒服,许是当时在后院吹了风之后又受了惊吓,已经卧床好些天了,段府尹有什么事问我们便是,如果可以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么巧啊。”唐九金幽幽地冒出了一句。
“二小姐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是在怀疑将离吗?”大师姐有些不悦地瞥了她眼,又转头看了看面前的林月白,“公子,您那晚也是在的,应当很清楚奚府的人全都被迷晕了,直到周大人出事你们报了官这才有人想起我们来,不止是将离,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具备杀死周大人的时间。”
“哦,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唐九金微笑着继续道:“巧了,我们这儿刚好有大夫,兴许能帮将离姑娘看看。”
“大夫?”大师姐讷讷地眨着眼帘,有些意外。
“我我我……”林月白在一旁挥舞着双手怒刷存在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后,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替将离姑娘看一下,别客气,不麻烦的。”
“您是大夫?”大师姐显得很诧异。
“看不出来?”林月白问。
“唔……”大师姐为难了下,还是遵循内心的摇了摇头。
“开玩笑,我在长安城那也是小有名气的,要不段府尹能重金让我替二小姐治病?”
“您是替二小姐治病的呀?”
“厉害吧。”林月白朝着她得瑟地扬了扬眉。
那模样着实了欠扁得很,别说段子七和唐九金想打他了,就连大师姐都有点忍不住,但是看在他确实是很厉害的份上,她还是忍住了。
众所周知,段府的这位二小姐有痴傻症,听闻不发作的时候还好,一旦发作起来便吓人得紧,段府尹忍无可忍了,张贴了告示广邀天下名医替二小姐诊治,这最终能被段府尹留下的定是医术了得吧?
想到这,大师姐转头看向奚娥,提议道:“师父,要不就让这位公子去替将离看看吧。”
奚娥想了想,点头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