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七本以为整件事已经逐渐明朗化,事实上也的确是明朗化了,只不过唐九金回府后赫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无意外,林月白明天就要被赶走了啊!
所以,意外发生了……
“不对!这件事不对!”她忽然在回廊上停住脚步,一惊一乍的嚷了起来。
一旁的段子七也跟着停了下来,不明就里地朝着她看去,“什么不对?”
“如果凶手是奚府的人,那她是怎么弄到‘傀儡香’的?”唐九金问。
“也许姜寅生的铺子里原本就有‘傀儡香’,那姑娘趁其不备偷偷给他下了药呢?”
“问题就在这,既然姜寅那儿就有卖‘傀儡香’,那他应该对这毒有一定了解,又怎么会被下药了还不自知?”
段子七倒是认为这并不是什么疑点,很容易就能找到解释,“他经手的毒药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了,总不可能对每个毒药的特性都那么了解。”
“大人你有所不知,若是其他毒还好,可这‘傀儡香’并非无色无味,即便是混入酒中亦或是茶水中都很容易被察觉,姜寅生绝无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喝下,我怀疑他是被胁迫的。据黑市的那些人所说,那名女子体态很是轻盈,可这姜寅生却生得人高马大,周大人又是武官出身,你认为那个姑娘能凭一己之力杀死他们俩吗?”
“你认为她有帮凶?”段子七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
“没错!”唐九金用力点头。
“嗯,让我猜猜……”段子七默默在心底哼了声,终于知道她铺垫那么多用意何在了,他语气里透出了讽刺,“这帮凶是林大夫吧?”
“……”唐九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段子七转头冲着她扬了扬眉梢,那神情就像是在说——“编,你给我继续编。”
让他没想到的是,唐九金还真就这样继续编了下去,连惊讶之情都不带改变的,“大人也在怀疑他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怀疑个鬼!”
“鬼?”她蹙了蹙眉心,一本正经地道:“大人,你怎么还相信那些怪力乱神啊?”
“不是……你就没点新鲜的招数吗?我都已经答应你明天就让林月白走了,你还玩?”在段子七看来,她铺垫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说林月白很可疑、断然不能把这种人留在段府。
结果,唐九金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我说了那么多,大人你怎么还是不懂啊?这个人不能走啊!”
“嗯?”这什么路数?
“这都已经出了两条人命了,又事关我爹娘,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玩?大人,我是认真的!”她信誓旦旦地继续,“先前我就觉得奇怪,我是从后厨的那扇小门离开段府的,没成想居然在那儿被林大夫逮了个正着,按他的话说是大人吩咐了要他看着我。”
虽然她语气诚恳,但段子七仍然觉得很不对劲,他并没有就这么信了她,“的确是我吩咐的。”
“行,那就当他没有撒谎好了,可既然是看着我,那为何又会主动提出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进去呢?”
段子七终于有点动摇了,“他在哪里门口等你?”
“我对毒药什么的感兴趣这大人也是知道的,不瞒你说,我和黑市里头那几个卖毒药都打过照面,当然也包括姜寅生。姜老板为人精明,我不是很喜欢和他打交道,到黑市街尾的钱婆婆就和善得多了,我每回去黑市都会去她那儿转转,跟她还算是比较熟悉,我认为也比较方便打听‘傀儡香’的事……”她略微停顿了下,偷偷打量了眼段子七,见他神情并无异样,对于她与黑市商贩熟识一事似乎也觉得合情合理,她这才放下心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当时我和钱婆婆在铺子里大约聊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期间林月白一直都声称在门外等我,可他究竟在不在我并不清楚,半柱香足够他杀了姜寅生再回来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人总得有动机吧?段子七想不明白林月白的动机是什么。
“杀人灭口呗。”
“杀人灭口的前提是周大人的死也是他所为,那你告诉我,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了周大人?”
“没错,他和周大人表面看来的确是无冤无仇,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不是让你派人去长安查一下这个林月白吗?说不定他和周大人之间就曾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呢?”唐九金是真的想要借段子七手调查林月白,昨晚马车上的那一出也并非全都是在演戏。
她和林月白毕竟好几年没见过了,谁知道这几年里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更何况,他姐姐本来就跟她爹娘的事息息相关,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简而言之——她仍然他不是那么相信林月白。
“你以为我会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来段府为你治病吗?我早就托人帮我打听过了,这个林月白自小就父母双亡,原本有个还有个姐姐,听闻来长安的途中遇上了劫匪,他和姐姐失散了。大约六七年前,他出现在了长安,起初只是在一家医馆里做帮工,但他聪慧好学嘴又甜,很是讨那些权贵们的喜欢,又确实学了些医术,很快就在长安声名鹊起了,后面便有了自己的医馆。”段子七说出了结论,“确实是个善于钻营的人,但并无什么太过可疑的地方。”
“大人又怎知你查到的就是真相呢?”说是这么说,但唐九金对他的怀疑倒是消除了不少,毕竟段子七所查到的和林月白跟她说的几乎无差,林月白或许会骗她,可长安城里的其他人总不至于骗段子七吧?
“我不止托了一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套说辞,我想,林月白还没有让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都替他撒谎的能耐吧?”
“大人口中的那些权贵也未必是在替他撒谎,或许也同样是被他骗了的呢?”
段子七好笑地哼了声,“我方才也说了,他在长安算得上小有名气,认识他的人不少,所有人都是这个说法,难不成他还能骗得了整座长安城的人?”
“这有何难?我不也骗过了整座苗寨的人吗?”
“……”段子七语塞了,这个比喻确实很有说服力。
当年唐九金只有十岁,已有心机布下假死的局;林月白要比唐九金还大上三四岁,确实有可能为自己编造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背景故事。
“还有,要不是他说我又怎会知道公主的门客们要邀请周大人,当时觉得真是天助我也,现在想来这也很有可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看得出段子七已经有所动摇,她准备趁热打铁,为了演得更加逼真,说到这的时候唐九金停下话端沉了沉气,调整出无比情真意切的口吻,“大人,我确实想要赶走林大夫不假,可昨晚那番怀疑也并非只是为了让他离开才说的,此人是真的很可疑。”
段子七眉心紧蹙,思忖了好一会,有些为难地道:“可这些也仅仅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有证据还用得着把他留在段府吗?直接带去洛阳府了呀。”看得出段子七几乎已经相信了她的推断,唐九金愈发斟字酌句、小心翼翼了,生怕情绪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功亏一篑。
“嗯,先留着看看吧……”说着,段子七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叮嘱起唐九金,“你给我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
“这倒是不难,不是我吹,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了。”
“……”段子七无话可说,这方面她确实很卓越。
“不过,大人,你总得把你的计划告诉我,这样我也好配合啊。”唐九金凑上前,压低声音追问。
段子七瞥了她眼,“没有计划。”
“啊?”大人,你敢再随便点吗?
“非得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随机应变。”
“…………”还真能更随便啊?!
“明天我会带他一块去奚府,说起来就说是为了看着你以防你突然发病。”
唐九金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大人是想看看他若是见到奚府里头的那个同伙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吗?”
“嗯。”段子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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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出门前,唐九金就找了个机会把事情的始末跟林月白交代了遍。
当然,她也没说得那么事无巨细,其中她对林月白仍旧充满怀疑的那部分被完美的省略了。
尽管如此,林月白在听完她的叙述后依然直皱眉……
“这个段子七是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想要赶我走了?”好半晌后林月白才反应过来,愤愤地嚷嚷了起来。
“我哪知道,可能因为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疑了吧?”唐九金回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认为这件事的重点压根不在这。
“哪里可疑了?我都已经对段子七那么奴颜婢膝了,没成想,一片虚情喂了狗啊!”
唐九金狠狠地瞪了他眼,“你才是狗呢!”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我们俩怎么说也是打小一块长大了,虽无血缘却胜似兄妹,你这才跟段子七认识多久,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替他说话了呀!”
“你别忘了,名义上来说我和段大人才是兄妹,再说了……”唐九金朝着他扫去白眼,“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片虚情,就这你还好意思喊得那么大声。”
“怎么就不能喊了?虚情就不是情了吗!”林月白不服。
“行了行了,没空跟你扯这些……”她不耐地挥了挥手,“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当然了,你都把我形容得跟个杀人凶手无异了,我想听不进去都难啊!”说到这,林月白就来气,咬牙切齿的。
唐九金多少觉得是有些对不住他,话音虚得很,“我这不是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嘛。”
“确实没有比这更烂的办法了,你把我说成这样,段子七最多也就是暂时让我留下,等这案子水落石出后立刻就会把我扫地出门啊。”人家办法再烂,最多也就是治标不治本;她倒好,乍一看标是治了,可这本也被她给扼杀了。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她伸出手,拍了拍林月白的肩,语重心长的安慰,“想那么多干嘛,到时候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这么随心所欲的?!
林月白张了张唇,有一堆槽点想吐,还没来得及说,丁香从园子外头跑了进来……
他打住了话端,转头看着那道湖蓝色的身影停在他们跟前。
“咦?林大夫也在这啊?”丁香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林月白。
“嗯,听段大人说二小姐今天不太稳定,所以我就想赶紧先来看看情况。”林月白眼也不眨地胡诌道。
那既然段子七都已经替她想好理由了,有用白不用。
“你才不稳定呢!我不知道状态有多好,你是瞎的吗?”唐九金迅速进入与林月白水火不容的角色中。
一旁的林月白也不遑多让,将狗腿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是是是,二小姐您说的都对,是在下瞎。”
“哎呀,小姐,你就被为难了林大夫了。”丁香赶紧上前劝住唐九金,毕竟正事要紧,“少爷准备出门了,让我来叫一下你和林大夫,刚巧林大夫也在,省得我再跑一趟了呢。”
闻言,唐九金和林月白默默的相觑了一眼。
俩人很快就都别开了目光,佯装出互看不顺眼的模样。
他们的演技还是相当到位的,简直堪称变换自如,至少在丁香看来——少爷安排林大夫跟着二小姐一块出门,这绝对是个糟糕的决定啊,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和谐共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