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和这个姜寅生也曾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是个很精明的男人,留着八字胡,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找不着了,偏偏他还很爱笑,为人倒是也算和善,就是锱铢必较了些。
他就死在自己的铺子里头,面色青紫,表情狰狞,耳孔都还趟着血。
凭借唐九金对各种毒药的了解,甚至可以连验都不用验就能确定他是中毒而亡。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认真的验了一下尸体……
趁着她验尸的功夫,卓文宗和刘应鸣去询问了下隔壁的那几家铺子,当然是在德宝的陪同,要不这黑市里头的商贩怕是不会这么配合。
问得差不多了,卓文宗便先行回来跟段子七汇报,“今晚这姜寅生就只有两个客人,头一个是个男人,隔壁铺子的大婶说是个熟面孔,经常来黑市光顾姜寅生,那人走了之后,姜寅生在铺子外头跟他们聊了好一会,直到有个姑娘前来找他,那姑娘脸上蒙着一层薄纱,长相没法瞧见,只知道她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裳,走路轻盈得很,据说两天前这姑娘也曾经来找过姜寅生,上回没在铺子里待多久,行色匆匆的,这回倒是待了好一会,走的时候也有些急,来黑市找姜寅生买毒药的人多半如此,他们也就没太在意,打那之后姜寅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是谁最先发现他的尸体的?”段子七问。
“是老朽。”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德宝突然启唇。
“您来这儿做什么?”段子七的语气依旧很尊重,他尽可能的不想把怀疑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对方从年纪上来说也算是他的长辈了。
“顾先生忙,黑市里头的铺子一般都是老朽在照看,每天这个时辰我都会来巡视一下。”
“在下方便见一下顾先生吗?”
“怕是不太方便。”德宝婉言拒绝了。
这个答案在段子七的预料之中,他不过就是想试试看而已,见不着也实属正常,他没有继续勉强,转而问道:“那洛阳府门外头的那封信是您送来的?”
“是顾先生找人送的。”德宝表现得很配合,有问必答,但也不多说。
“顾先生是否觉得杀了宣武节度使的凶手便是在姜寅生这里买的毒药,生怕事情败露,所以又跑来黑市杀人灭口。”
“确如段府尹所言,听说今晚段家二小姐来黑市打听‘蕊珠宫’的事……”说到这,他瞥了眼正蹲在地上验尸的唐九金,她格外得认真,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德宝拉回了视线,继续道:“黑市每天卖出去的东西顾先生都清楚得很,两天前姜寅生这儿就曾卖出过‘蕊珠宫’。”
嗯,姜寅生两天前卖出过“蕊珠宫”,不久后周品就出事了,而身为段家二小姐的唐九金恰巧在这当口跑来黑市打听“蕊珠宫”的事,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周品便是死于那“蕊珠宫”。
听起来都合情合理,只是太合理了,合理得就好像是这顾先生洞悉着一切,甚至包括他的一言一行,这让段子七觉得很不适。
“段府尹可还有事要问?”德宝启唇道。
段子七冲着他勾了勾嘴角,“暂时没有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唐九金突然站起身来,冷不防地道:“尸体不应该在这个位置的。”
这话过于爆炸性,段子七缓了会才反应过来,却还是没能搞懂她的意思,“什么叫‘不应该’?”
“大人看一下他的死状,他面部狰狞,全身青紫,身体呈现出奇怪的首尾相连的姿势,这是典型的‘傀儡香’中毒之后的反应,此毒起初会让人感到头部炸裂,紧接着就会全身痉挛,毒发过程就像是被人牵引着的傀儡,四肢因过度僵直和亢奋甚至会出现折断,但这毒并非无药可解,而从毒发到死亡至少也得半柱香的时间,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虽然他行动不便,但也并非完全无法动弹,正常人发现自己中了毒之后第一反应也一定是往门口的方向爬,尽量去求救,何况姜寅生这儿说不定就有‘傀儡香’的解药,我方才看过了,他的药都放在靠近门边的架子上,这屋子里并无解药……”唐九金沉了沉气,说出结论,“所以,我认为他的尸体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在这后堂。”
“你的意思是,有人挪动过他的尸体?”段子七问
“我的意思是……”唐九金直勾勾地看着一旁的德宝,启唇道:“您动过他的尸体吧?”
闻言,段子七转眸朝着德宝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德宝在笑,一种难以形容的笑,这笑稍纵即逝。
德宝平静地问:“二小姐为何会觉得是我挪动的尸体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凶手做的,可目前最有嫌疑的就是众人看到那名女子,人人都说那女子体态轻盈,而这姜寅生壮得像头牛似的,纵是我这种寻常女子都未必拖得动他,即便那女子天生神力,‘傀儡香’毒发时的力道更是惊人,数名成年男子都未必控制得住。”
“二小姐这是在怀疑老朽啊。”
被人怀疑是凶手换做是谁都会慌乱,正常反应是极力为自己辩解,譬如先前唐九金被怀疑时便是如此,然而德宝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的确是凶手,且是个心理素质极其良好的凶手;第二,他知道唐九金其实并没有在怀疑他。
段子七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也并不怀疑德宝。
这本是黑市里头的事,顾先生大可以自行处理,按照约定,他也不会干涉。
换句话说,无人报案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今夜黑市里头死了个人,而把这事捅到他跟前的恰恰是顾先生,这足以证明此事绝非顾先生的人所为,否则这位顾先生怕是能想出比官府狠辣百倍的手法处理了这个管家。
于是,他接过了话茬,“德宝叔您误会了,您之所以挪动尸体应当是不想在我们到之前引起更大的骚动,故而才将姜寅生搬到了更为隐蔽的内堂。如此一来,想必他刚死不久时您就已经发现了,按顾先生那种凡事都得了若指掌的个性,凶手的踪迹他应当是清楚得很吧?”
这一次德宝是真真切切毫无掩饰的笑了,“段府尹果然聪慧过人。”
“你怎么只夸他不夸我的?明明是我先发现问题这才启发了他的。”唐九金不满地抗议道。
“这……”德宝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段子七瞪了她眼,轻斥,“别打岔。”
“……”她委屈的扁了扁唇,索性走开了。
德宝这才把话继续了下去,“老朽发现姜掌柜的时候他应当是刚死没多久,我确实是怕引起骚乱,这才先把他搬去里屋,随后便去向顾先生报告了此事,顾先生立即派了人追查,通知了定鼎门那边的马车夫们留意那名姑娘,我们的人一直跟着那个姑娘进了洛阳城,亲眼看着她进了奚府。听闻昨夜和丰楼的宴席,奚府也有人去了,顾先生便更加认定此事与宣武节度使被杀一案有关,既然段府尹正在追查此案,那黑市自是不便插手,因此顾先生才亲自写了信差人送去洛阳府,若是我们一家之言怕段府尹认为不足为信,还是请您来这现场亲眼看一下更为妥当,至于这姜掌柜的遗体,段府尹若是觉得有需要亦可带走。”
果然是奚府!
段子七与唐九金默默的相觑了眼,看来明天真的该去奚府好好探一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