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直停在了黑市口,下车后,林月白有些诧异。
他想象中的黑市是鬼气森森的,店家穿着奇装异服,看谁都跟防贼似的,然而事实却是——所谓黑市就是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大约有几百家店铺,灯火通明,那些店门口都站着一两个人,笑容可掬,看样子应该是负责招揽生意的,客人也不少,走走停停,四处瞎逛,看着反倒是比白天的南市还要热闹。
路过的时候他粗略的打量了下那些店铺里头卖的东西,确实都挺稀有,有些甚至把他激动坏了……
“阿九阿九,那颗冒蓝光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随珠’?”他紧攥着唐九金的衣袖,指着身旁那家店铺中央摆着的那颗珠子,嚷嚷得格外大声。
还没等唐九金开口,站在那家店铺门口的掌柜就迎了上来,“公子好眼力啊,这是颗月光石随珠子,这珠子可大有来头,公子若有兴趣可以进店里看看,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好啊好啊……”唐九金急切地替他答应了下来。
反倒是林月白冷静了,“好什么好,我们不是来找那个什么婆婆的吗?”
“我去就行了,你不是对这珠子有兴趣吗?刚好可以在这等我。”
闻言,林月白委屈地扁了扁唇,“你果然还是一心想要把我甩掉。”
“不是……”她只是觉得让林月白傻乎乎的在门外等着也怪不无聊的,不如找点事给他做。
林月白打断了她的解释,“别说了,我懂,我就是一个不配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来劲了是吧?”唐九金没好气地瞪着他。
“那你为什么就是想法设法的不让我去。”
“我哪有不让你去啊,这不是都已经把你带到黑市来了吗?我是看你好像对这黑市还挺感兴趣的,就想着让你逛逛,那你要是不想逛就赶紧走啊。”
“好嘞!走吧!”他兴致勃勃地拉着唐九金往前走,转眼就把那颗来头不小的随珠抛到了脑后。
掌柜的瞥了他们一眼,有些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那个姑娘掌柜认得,先前经常来黑市找钱婆婆,按频率应当是给钱婆婆供药的,看在钱婆婆的面子上,他自是也不敢为难这两个人。
钱婆婆在这龙门镇已经住了好多好多年了,黑市里头有不少掌柜的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历、具体什么时候来的龙门镇,她平时话也不多,很少跟人来往,大伙只知道她姓钱,原先是有过一个儿子,但是很早就去世了,她同她媳妇两个人相依为命,钱婆婆身子不怎么好,特别畏寒,大夏天的家里都得烧着暖炉,可她命却特别的长,算着也有七十好几了,也没见过有什么大毛病。
都说钱婆婆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药里有一味可以延年益寿,唯一的代价就是畏寒,当然了,这也只是传说,按黑市的规矩,每家卖的东西、从哪得来的东西、又分别都卖给了哪些人,那是互相之间都不便打听的事。
钱婆婆的铺子在街尾,灯火阑珊处一间小小的、看起来很是破败的房子。
铺子门口坐着个姑娘正在拣炭,听到脚步声靠近她也没抬一下头,同其他铺子门口那些忙着招揽生意的完全不同。
“芸姐姐。”唐九金停在了她跟前,轻轻唤了声。
那姑娘微微顿了下,抬起头,眼神空洞,半晌后才咧开嘴笑了起来,“是九金啊,又调配处什么新药了吗?”
“没有,我今天是来找婆婆打听点事的。”唐九金笑呵呵地回道。
闻言,那姑娘眉目一紧,面上多了几分防备,“什么事?”
“芸姐姐放心,黑市的规矩我懂,婆婆要是知道便告诉我,若是不知道我也不会强求的……”说着说着,唐九金转头朝着身旁的林月白瞪了过去。
从这姑娘抬头的那一刻起,林月白便一直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不太对劲,压根没有焦点,他试着伸出手在那姑娘面前晃了晃,想要验证她是不是根本就看不见。
这个不太礼貌的动作招来了唐九金的瞪视,他尴尬地笑了笑,把手缩了回来。
那个姑娘忽然头一偏,朝着林月白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位公子是?”
“咦?你看得见?”林月白有点惊讶,一时失言了。
“林月白!”唐九金警告地喊了声。
“抱歉抱歉,是在下失礼了……”他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好,连忙道歉。
那姑娘摇着摇了摇头,笑容温婉得很,话音也是柔柔的,“不碍事,我确实看不见,已经瞎了快二十年了,其他感官倒是灵敏多了,我能感觉到有两道气息,有一道气息相比九金要粗重一些,应当是个男人,不过公子的呼吸均匀平稳,和其他男子比起来又轻盈很多,是个练武之人吧?”
“姑娘谬赞了,我也不过就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话虽如此,我轻功倒也确实俊得很呐,内力还是很不错的……”谦虚了没几句他就原形毕露了。
唐九金没好气地斜了他眼,“要点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难道我轻功不好吗?”
“连带我飞一下都不会,你还好意思自夸。”
“这我不是给你解释过吗?我师父说了,抱着姑娘飞会扰乱心智,我那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呸吧,我就记得你说你不会来着。”
“噗……”面前那位姑娘忍俊不住,用手掩着嘴笑了起来,感觉到他们的争吵声停了,应该是被她的笑声惊动了,她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虽说公子是九金的朋友,但婆婆不太擅长和生人打交道,怕有什么冒犯之处,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要不就先在门外等着吧?”
“不碍事不碍事……”对方太客气了,反倒是搞得林月白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在这等着吧。”
那位姑娘又是接连说了好几句“抱歉”,林月白也不得不配合,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阵子后,她才带着九金往店铺里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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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婆婆已经是七十六岁高龄了,看着要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身形很佝偻。
她的店铺简陋得很,就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子,正对着墙的那一边摆放着一面架子,架子上头都是些瓶瓶罐罐,架子前面是会客的桌椅,没生意的时候她通常是坐在角落的躺椅上,躺椅边摆放着一只炭盆,即便如此,她腿上还是盖着厚厚的毯子,要知道,这都已经初夏了。
熟悉钱婆婆的人对于这种离奇的行为也都习以为常了,比如唐九金,她进门后就习惯性的朝着角落躺椅的方向看了过去,轻轻唤了声“婆婆”。
那头的钱婆婆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转过头来,试图想要站起来身迎向她,无奈年纪大了,着实费力。
见状,唐九金赶紧道:“您别忙,您别忙,我搬个凳子坐过来就行啦……”
生怕婆婆还是执意要起身,话音未落她就走到桌边搬了张凳子放在了躺椅边,迅速入了座,芸姑娘则走上前重新替婆婆掖好了腿上的毯子。
俩人寒暄了几句,聊了下近况,对于死而复生的事情,唐九金并未提及。
事实上,对于她在寄栖客栈的事钱婆婆并不清楚,也从来不过问,只知道她调配那些毒药变卖是需要钱追查她父亲的下落以及杀害她娘的凶手。
于是,当听说唐九金此番先来是要打听些事情的时候,钱婆婆的第一反应便是——
“可是同你爹娘之事有关?”
唐九金点了点头,“算是吧。”
“哦?”钱婆婆有些意外,她想不透九金是查出什么线索需要来她这儿打听,好奇地道:“那你倒是问问看吧。”
唐九金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问:“婆婆可曾听说过有一味叫‘蕊珠宫’的毒?”
“那是自然,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它更毒的毒药了,至少老朽从未听说过……”说到这,钱婆婆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娘莫非是被‘蕊珠宫’毒死的?”
“那倒不是,是我爹的一个故人。”
“故人?”这怎么又冒出个故人了?
“我前阵子打听到我爹曾是宫里头的御医,他在朝中曾有一位故友,那人名叫周品,后去去了汴州赴任,成了宣武节度使。周大人前些日子来了洛阳,昨晚,三公主的门客们在和丰楼宴请周大人,不料他却命丧于和丰楼,死因是个被割喉,但奇怪的是他死后还被人灌入了毒药,我验过了,那毒是‘蕊珠宫’。”
“你确定?”钱婆婆不太敢相信。
唐九金用力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绝对错不了。”
“我怀疑凶手是在龙门镇买的‘蕊珠宫’?”
“这我也不确定,所以才想来问问,您这儿可有‘蕊珠宫’,最近有人来买过吗?”
“这毒损阴德,我这不卖。”
“那您知道这黑市里头有谁在卖吗?”唐九金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黑市的规矩你也知道些,旁人卖的什么货是不便过问的……”
“我想起来了!”一旁的芸姑娘突然喊了声。
这句话让原本已经快要放弃的九金又重燃了希望,她猝然转眸朝着芸姑娘看了过去,“芸姐姐可是知道些什么?”
“嗯。”芸姑娘点了点头,“就在两天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吧,有个姑娘来店里问过有没有‘蕊珠宫’,我说没有她还不死心,胡搅蛮缠了好久,说是熟人介绍的,还拿了牌子给我,是金香玉牌子,不过有些奇怪,也不晓得是哪家铺子派出去的,上头连个名字都没有,可这牌子上透着的独特香气应当是无法作假的,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这确实奇怪,黑市发出去的牌子都是有规定的,除了材质之外制式也有讲究,一般会明确写着牌子主人的名字,比如唐九金这一块写的就还是她先前的名字——绿翘。
“芸姐姐还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样吗?”这个消息很有用,唐九金显得有些激动,一时失了口。
钱婆婆好启唇道:“丫头,你忘了我们家芸姑娘压根瞧不见吗?”
“抱歉……”唐九金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的……”
芸姑娘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虽说我瞧不见但是听得见,这姑娘走路有些奇怪。”
“哦?”唐九金眼眸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怎么个奇怪法?”
“你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当时她停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这消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但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既然那个姑娘走路没声音,那芸姐姐自然也不知道她离开了钱婆婆的铺子后又去了哪家。
按规矩,她也不太好去其他几家卖毒药的商贩那儿胡乱打听,线索似乎就要到这儿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