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宗回到正厅的时候并未瞧见段子七,听段龙套说他命人备了马车回洛阳府,声称是有公务要处理。
哪来的公务?周品那案子都已经结了,最近的洛阳堪称歌舞升平,纵是有些鸡鸣狗盗的琐碎小事,也劳烦不了他这位洛阳府尹。
这明摆着就是跟唐九金在置气呢,气得都要离家出走了。
可惜了,那位二小姐多半是不太会追去洛阳府哄他的。
找不到台阶下的段子七难免得找个人泄火,卓文宗反正是不想当那个人,他决定先行回府,顺便再想个借口请几天假,最近的洛阳府是不能待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跨出段府大门便瞧见段子七倚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上车,我送你回府。”段子七面无表情地启唇道。
卓文宗不傻,并且还有着非常强的求生欲,“哎呀,大家都那么熟了还客气什么,我自己回去就成了,不用送不用送……”
段子七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这充满杀气的目光的注视下,卓文宗很快就妥协了,识相地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才刚驶离段府没多久,段子七就打破了沉默,“你没话跟我说吗?”
“……啊?我?”卓文宗一脸的愕然。
段子七没不耐地白了他眼,“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不是……”卓文宗往一旁挪了挪,尽可能地跟他保持距离,眉宇间的嫌疑昭然若揭,“你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肮脏关系呢。”
“……”段子七冷觑着他,显然没有心情同他开这种玩笑。
见状,卓文宗识相的收起了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问:“我应该跟你说什么?”
“咳……”段子七不太自在地干咳了声,“你为什么在里头待了那么久?”
卓文宗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没好气地道:“我这是为了谁啊?还是在替你鸣不平。”
“所以呢?”
“所以什么?”卓文宗讷讷地眨了眨眼帘,“所以我才在里头待了那么久啊。”
“……我是说,你鸣完不平她就没说些什么吗!”段子七觉得心好累,话音不自觉地上扬。
“哦……”卓文宗恍然大悟,拉长的尾音里透着戏谑,“原来是想知道你家那位二小姐的反应啊?真是的,直说不就好了,绕那么大弯子做什么?”
“你我一块共事了那么久,居然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非得我把话问得那么明白吗?我不要脸的吗!”
“哎呀,这儿又没外人,要什么脸呀……”卓文宗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知交一场,在我面前你就不必活得那么辛苦了,尽情的释放自己吧。”
段子七挥开了他的手,倒也真的是释放了,反正话都已经问到这种份上了,也没什么可挣扎的了,“她什么反应?”
“她啊……”卓文宗轻轻叹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压根就没听懂你的意思,还以为你是在夸她呢。”
“我哪句话是在夸她?”
“就是那句‘真不愧是唐九金’呗。”
“这听起来像是在夸她?!”
“冷静,冷静……”眼瞧着他激动得连脖间的青筋都隐隐浮现了,卓文宗连忙安抚,“那这二小姐不是傻的吗?理解能力有点问题也实属正常,你跟她置什么气呀。”
“她傻?”这话反而戳到段子七的痛处了,“被她骗得团团转的那个人分明是我!”
“也不能说是骗,她兴许只是没找到机会跟你坦白呢,那你不也从来都没跟她提过你和何蕊的事吗?难不成你也一直都是在骗她?”
“我……”在段子七看来,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显然不是。”没等说完,卓文宗就自问自答地打断了他的话音,“你也就是一直没机会说罢了,她始终没问过,那你总不能冷不丁的跑到她跟前讲述你那段成亲当日被悔婚的经历吧?她也一样啊,你也从未问过她和林月白是不是早就相识,这没头没尾的你让她怎么跟你坦白嘛。”
这话有那么几分道理,段子七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是这么解释的?”
“没有啊,这只是我的猜测,她什么都没解释啊,只是关心你会不会把林月白赶走。”
“……”段子七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难题,是该把卓文宗扔下马车呢,还是该把唐九金扔出段府。
“所以我才替你不平的嘛,这护犊子的情绪一上来难免就说一些难听的话,你能理解的哦?”卓文宗问得很心虚。
见状,段子七忍不住拧起眉心,“你说了什么?”
“唔……就…就是你对她失望了呗,一旦失望了你也没功夫管她的事,这林月白是走是留她自己决定就好了……”
“就这?”段子七觉得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说得还挺对,只不过,他对唐九金尚未彻底失望。
“不止……还……还说……说段府反正也已经养了她这么个闲人,再说一个也无妨……”卓文宗边吞吞吐吐的坦白,边偷瞄着段子七的反应。
“你这是在替我鸣不平?”段子七挑起眉梢,瞪着他,低吼道:“你这分明是在替我赶她走!”
“放心放心……”原来只是担心唐九金会被气走啊?这反而让卓文宗松了口气,“那个林月白倒的确是想走了,但是二小姐说了‘要走你走,我不走’。”
“她真这么说的?”
“当然。”卓文宗信誓旦旦地点头,“原话,一字不差。”
段子七只开心了片刻,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当然不会走,她肯由着我娘认她做义女无非就是为了追查她爹娘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线索了,她怎么舍得走。”
“这……”卓文宗飞快思忖着该怎么安慰他,“这你管她到底为什么留下来呢,总之只要她还在段府,你就有的是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段子七愣了愣,不解地问:“得什么月?”
“二小姐啊。”
“我要得到她干嘛?”
“喜欢当然想得到了,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有说过我喜欢她?”
“……不喜欢你生什么气?”都气成这样了,还嘴硬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我被她骗了那么久难道不应该生气?!”段子七觉得自己气得非常理直气壮。
“那还不是因为你在乎她吗?若是被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骗了哪会生气。”
“当然在乎,不在乎我费什么力气替她查她爹娘的事?”
他这画风变得有些快啊,一会口是心非一会又心直口快的,卓文宗觉得自己都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那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段子七忽然安静了,垂了垂眼眉,闷声嘀咕了句,“确实差点就喜欢上了。”
“……”这话卓文宗有点听不懂,什么叫差点就喜欢上了?感情的事还能自己控制进度条的?
“我承认我对她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更多的是源自于怜惜,她一个姑娘家突然间就没了父母,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只身来到长安,本想投靠外公,结果宁家也亡了,在寄栖客栈的那段日子,想也知道定是不好过,换做是谁都会动恻隐之心,恨不得倾尽全力去帮她,可是……”段子七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道:“直到今晚我才发现她一点都不可怜!也根本就不需要我倾尽全力!人家有个默契得不得了的青梅竹马!”
卓文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仅仅只是源自于怜惜的好感能滋生出如此呛人的醋意吗?
当然了,他不想去和段子七争辩这到底是怜惜还是情不自禁,当事人不愿承认又或者说是尚未察觉的事,纵是旁人说破了嘴也毫无意义。
他选择顺着段子七的话暗搓搓的火上浇油,“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个人英雄主义的确要不得,又不是只有你能替她遮风挡雨,那个青梅竹马刚才说了,他虽不及段府家大业大,但养一个唐九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轮得到他养吗?!”
“可不是,就凭二小姐那张脸,乐意养她的男人少说也得从这儿排到长安城,哪轮得到他啊。”
“……有、有那么多吗?”
“你还别嫌多,要是二小姐再耍点儿魅惑男人的小伎俩,那怕是得从陇右道排到江南道。”
“……”
“说起来,我明天开始得请一阵子假。”
这话题转的有点突然,段子七一时半会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做什么?”
“我得去长安排队啊,晚了没准就得排到江南道去了。”
“嗯,你去吧。”段子七微笑着应允了。
他觉得他刚才碰到的那个难题解决了——唐九金可以暂时不用扔出段府,但这位卓少尹看来是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