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镇的水似乎还挺深……
段子七刚入宋州地界,就有人在城门口候着了,看来是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
来人是刑部侍郎张鑫的随从,很是热情地替他安排了驿馆,这住处算不上豪华,倒是收拾得很干净,段子七打量了圈,转头看向那名随从,问:“我爹在哪?”
“段府尹,您尽管放心,段老爷好得很,我们哪敢亏待了他呀。这事我们家张侍郎正在追杀,这不就是想着尽快还段老爷清白,只好让我先来招待您了。张侍郎说了,他明日就来亲自跟您说明情况,您这舟车劳顿的,今日不如还是先好好休息下吧。”随从恭谨地回道。
段子七微微挑了挑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张鑫好似在拖延时间。
可他现在既不清楚他爹关在何处、也不清楚钱婆婆的尸首停放在何处,若是来硬的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倒不如暂且先顺着张鑫的意,瞧瞧对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于是,他笑着回道:“张侍郎有心了,说起来这连夜兼程的确实累得慌,不知道这宋州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得好好补补才成。”
“倒是有家酒楼听说还不错,我这就去帮段府尹安排。”
“有劳了。”
随从礼貌地作了个揖,缓缓退下。
段子七挂在脸上的笑意也缓缓褪去,确认那名随从走远后,他这才转身冲着刘应鸣吩咐道:“一会用膳的时候你找个借口离开,想办法去查一下钱婆婆的尸首停放在哪。”
“段府尹,我不饿,不需要用膳的,现在就能帮你去查。”话音刚落,刘应鸣就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回来!”段子七低吼了声,无奈地抚了抚额,“你现在压根就出不去。”
刘应鸣顿住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还没等段子七说话,站在窗边的晏明便启唇道:“刘少尹,你过来瞧瞧。”
刘应鸣带着困惑走到窗边,他们所住的这栋屋子位于驿馆的二楼,驿馆外很是热闹,有不少小贩正在吆喝着,他打量了会慢慢蹙起了眉心。
“我觉着那个卖烧饼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小贩,方才那个随从离开驿馆的时候还特意看了那个小贩一眼,我怀疑是他们派来盯我们的。”晏明启唇道。
“不止……”刘应鸣的目光在楼下那些小贩间扫视了圈,“有八个人。”
刘应鸣虽不及卓文宗机灵,但警惕心极高、武功也上佳,他的判断必然是不会错的,段子七不疑有他,好笑地感叹道:“阵仗不小啊。”
“是张侍郎的人?他为什么要派人盯着我们?还怕我们劫狱不成?”刘应鸣甚是不解,转头询问起段子七。
“也许只是谨慎,怕出岔子。”除此之外,段子七暂时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有这可能……”刘应鸣点了点头,接着道:“听说张侍郎当年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出身寒门,却高中了状元,陛下起初对他很是器重,将他派往刑部担任要职,谁成想他在刑部一待就是几十年,临致仕了还是个侍郎,刑部尚书的位置都换了两个人了,真正是轮也轮不到他,就因为他这人太过谨小慎微,一直以来都是无功无过、碌碌无为,陛下大概都快忘了刑部还有他这么个人了。”
段子七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刘应鸣,笑着道:“你这是跟卓文宗待在一块久了,越来越像他了,居然开始关心起长安的那些事了。”
“这就是卓少尹送来的信里说的。”刘应鸣一板一眼地回道。
“卓文宗来过信?”
“嗯,前天晚上络县歇息的我去驿站问了下,果然有卓少尹送来的信,他应当是往每个驿站都送了信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前天晚上啊!居然今天才说?!
“信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我刚才说的那些鸡毛蒜皮了。”
“就这些?”
“对。”刘应鸣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其他了?”段子七觉得既然卓文宗往他们途径的每一个驿站都送了信,那应当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吧?
“其他是指?”刘应鸣不解地问。
“就是……”话说到一半段子七忽然尴尬打住,“我还是自己看吧,信呢?”
刘应鸣从包袱里翻找出信,还没等他转递,段子七就有些急切地抢了过去。
信很长,足足有三页纸,密密麻麻地赘述着张鑫的生平,甚至包括口味、喜好,看得段子七头疼,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忽然有个熟悉的称呼刺入了他的眼帘——“二小姐让我叮嘱段府尹,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国泰民安……”
福如东海是什么鬼?
国泰民安又是什么鬼?
说到底,这一连串的祝福都是什么鬼?毫不掩饰的敷衍啊!
段子七将信揉作一团,愤愤地丢到了一旁,咬牙切齿地道:“果然都是些鸡毛蒜皮!”
“段府尹,需不需要我回个信好好骂他一顿?”刘应鸣诚恳发问。
“你神经病啊!”段子七诧异地看着他,简直想要把他脑子剖开看看具体是怎么长的。
“呃……也是,不能浪费人力物力……”刘应鸣尴尬地摸了摸头。
段子七逐渐冷静,皱眉思忖了阵,道:“卓文宗不会无缘无故去查张鑫,果然这个人很有问题,先顺着他的意思,不要惊动他,等查出来我爹被关在哪还有钱婆婆的尸身停放在哪再说。”
“嗯。”刘应鸣用力点头,“可这样一来要怎么查?”
段子七轻轻叹了声,问:“是谁派人来洛阳府通知我的?”
“宋州县令啊。”他不懂段子七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明明他先前就说过了呀。眼见段子七不说话了,一旁的晏明也是一脸无奈地沉默着,他拧着眉头思忖了起来,片刻后,猛地拍了下脑门,“哦!我懂了!去找宋州县令!”
“是得找县令,但恐怕没那么好找。”段子七皱着眉心道。
“啊?”刘应鸣很是困惑,“县令能有多难找?”
“张鑫应当也猜到了是县令暗中通知我的,知道我们若想打听此事便也只能去找县令,这县令府外没准也都是他的人。”
“那怎么办?”
段子七想了想,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县令府,光明正大地去,就说是我初到宋州邀县令一块用个晚膳。”
“好。”刘应鸣领了命。
其实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虽说这东都府尹要约宋州县令一块用个晚膳谁也拦不着,可就算县令来赴宴了又如何?张鑫的那个随从定是全程盯着,绝不会让县令有机会乱说话。
他并没有把这些困惑问出口,他想,段子七应当是有别的打算,他只管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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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应鸣刚出驿馆就有个护卫模样的人拦住了他。
那人一直就守在驿馆门口,以护卫的身份礼貌地询问起刘应鸣,“刘少尹,张侍郎交代了让你们先好好再驿馆休息,这宋州城近日里不太平,若是东都府的人遇上了什么不测我们刑部可担待不起。”
“东都府的人哪会那么容易遇到不测。”刘应鸣没好气地回道。
“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说的也是……”刘应鸣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按照段子七教他的话继续道:“那要不你们安排下马车护送我去一趟县令府吧。”
闻言,那名护卫蓦地警惕了起来,“刘少尹去县令府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按规矩我们家段府尹来了宋州自当该去县令府拜访下,可这不是情况特殊嘛,段老爷的案子县令怕是也得辅佐刑部调查,段府尹自然得避嫌,但规矩还是不能坏的,所以段府尹便想着晚上邀县令一块用个膳,刑部的人也都在,如此一来也不怕落人口舌了。”
“这……”护卫有些为难。
刘应鸣剑眉一蹙,语气锐了几分,“难不成段府尹想请县令用个膳都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正当护卫犹豫不决时,方才那名随从突然出现了……
“放肆!张侍郎派你守在这是保护段府尹安全的,你怎么还干涉起段府尹来了!”他煞有其事地将那名护卫训斥了一通。
护卫也不敢多话,默默低下头领了骂。
随从转身,堆着笑朝着刘应鸣看去,“段府尹想请县令一块用晚膳乃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等小事无需刘少尹亲自跑一趟,我这就让人替段府尹去传个口信……”
“那怎么行。”刘应鸣打断了他的话音,一板一眼地道:“既然段府尹派我去了,我便不能偷懒,要不回头段府尹知道了怪罪下来怎么办?”
“哈哈……刘少尹果然如传闻所说的一样,是个老实人呢……”随从干笑了几声,“那我也不让刘少尹为难了,这就安排马车亲自护送你跑一趟。”
“有劳了。”刘应鸣客气地行了个礼。
转眼的功夫,随从就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临走时,随从跟守在驿馆门外的护卫交代了几句,“都给我盯紧了,可别让段府尹出什么岔子。”
这话背后显然还有其他意思,看得出他既不放心刘应鸣单独去找县令、又生怕这是调虎离山。
可结果,似乎是他想多了。
刘应鸣确实只是去县令府传了个话,连县令府的门都没有见,站在外头等回话,县令欣然应了约后他便离开了。而另一头,段子七和他带来的另一个人也始终待在驿馆里头,哪都没有去。
这不太正常,随从意识到今晚这顿晚膳怕是没那么简单,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