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错了,这顿晚膳很简单,简单到他几乎不敢相信。
看得出段子七和罗县令并不熟,俩人刚见面时甚至还有些尴尬,可是很快气氛就热络了起来,大概因为年龄相仿得关系,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聊的都是些时下年轻人感兴趣的事,衣裳、鞋子、有名的吃食……俩人可谓天南地北,无话不谈,唯独没有谈到关于这个案子的事……
在听完随从的汇报之后,张鑫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段子七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来的,他应当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听案子的细节才是,怎么可能问都不问,你再好好想想,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随从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没有。”
“这太奇怪了……”张鑫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会不会是我们高看他了?说到底这段子七也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谁知道他那个洛阳府尹的位置是怎么来的,这些年也没见他立过什么功,一直都是这么不温不火的,怕也就是个尸位素餐的。”
张鑫白了他眼,“他当不好洛阳府尹不代表也当不好儿子,再怎么说他爹出了这种事,他都不可能作壁上观,这不是都已经连夜兼程地赶来宋州了吗?”
“没准他就是以为只要来了便能救他爹,想也知道他平日里怕是靠着自己这家世行了不少方便,大概以为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爹。”
“我哪敢为难他爹,是他爹在为难我啊,这好端端的跑人家屋子里去作甚?”
“可不是,这要是换个人,案子早结了,何至于拖到现在。”
“哎……”张鑫溢出一声嗟叹,“长安那边回信了没?”
“回了,我就是来给你传口信的,尚书大人说了,让你自己看着办,慎办。”
“……”这说了等于没说啊!
张鑫当然知道此事得慎办,可这实在是太难办了。
朝中局势动荡,陛下有意扶持寒门削弱那些个传统望族,像段峰这种荥阳段氏本家嫡系的身份更加应该在这种时候谨言慎行才是,可他偏偏惹上了命案,换做从前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搁现在……陛下需要一个由头让段家消停,他自己不好出面,刑部尚书也不好出面,张鑫身为侍郎是最好的工具了,然而这由头又不能乱来,若非证据确凿只怕适得其反,届时张鑫便是那个两头不讨好的角色。
他汲汲营营了一辈子,眼瞧着就快要致仕了,如今恐怕是要在这节骨眼上晚节不保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动那私心,何苦揽这差事,由着罗家那小子去办得了……
============
宋州县令姓罗,叫罗梓成,与段子七同年。
罗家算是长安的新贵,十年苦读,考取功名,后又因治水有功备受重用,尽管如此,在朝中仍旧没少受那些名门望族的排挤。到了罗梓成这一代,情况要好上很多,他自小便接受着良好的教育,学识、眼界、气度皆堪比名门。
陛下对罗梓成颇为喜爱,以他的能力若是想在长安谋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可他却自请来了宋州。
大概来陛下都能觉得屈才了,短短两年的光景便将他从宋州知事擢升为县令。
段子七上一次见他正是两年前,在长安,太后生辰,当时的洛阳府尹恰巧到了致仕的年纪,于是乎,陛下送给太后最大的生辰礼便是将段子七擢升为洛阳府尹。对深处深宫的女人来说,娘家的荣耀尤为重要;而对于陛下来说,无论是太后还是段氏都得适时安抚。
这个洛阳府尹的位置当真是凭着家世而来的,这一点段子七很清楚,他也从来都不避讳。
当时陛下对他的态度大概可以用不冷不热来形容,相比之下,对罗梓成则是发自内心的高看。
段子七被任命的那一日,陛下把罗梓成也一块叫来了,他想让罗梓成去洛阳府任少尹一职,可他并未直接下圣旨,而是用商量的语气询问罗梓成的意见,罗梓成拒绝了……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段子七看傻了眼,也暗暗为罗梓成捏了把汗……
那可是当今圣上啊,连他这种背靠着段家和太后这两座大山的人都不敢拒绝啊。
然而罗梓成拒绝了,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并提出了想去宋州赴任的请求。
奇怪的是,陛下并未生气,虽然无奈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舍但还是允了,那模样段子七至今还记得,就像是个慈祥的父亲。
罗梓成去宋州赴任的那一日,段子七刚好回洛阳,他们也算是同行了一段路,可途中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在段子七的印象里,罗梓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概就是他兴致勃勃地说个十句罗梓成最多回个“嗯”……
“不对啊。”刘应鸣打断了段子七的叙述,“方才用膳的时候罗县令挺健谈啊,我都觉着他话有些多了。”
段子七点了点头,“他确实变了不少。”
“再怎么变也不至于判若两人吧。”刘应鸣实在很难把刚才见到的罗县令和段子七口中的那个联系起来。
“兴许是这宋州的水养人呢。”这是段子七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刘应鸣蹙眉思忖了会,“那要不我也来宋州待个几年?”
“没用。”段子七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眼,“宋州化得了冰山,雕不了榆木。”
“什么意思?”刘应鸣愣愣地眨了眨眼帘。
“……”段子七无言以对了。
“说你是榆木脑袋呢。”一旁的晏明听不下去了,“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段府尹和卓少尹说我也就罢了,你凑什么热闹?你那脑袋也没好到哪去,成天就知道看书,从洛阳看到宋州,也没见你帮上什么忙。”刘应鸣没好气地回道。
“我倒是想帮忙,可你们连尸体都没找着我有什么办法。”
段子七不疾不徐地启唇道:“钱婆婆的尸身应该在宋州去往东来镇途中一座荒废的月老庙里。”
“你怎么知道?”刘应鸣诧异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和罗梓成同行的那一段路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可他却说我们在长安城南荒废的月老庙里避雨,把酒言欢了一整夜,至今他都还在怀念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眼瞧着刘应鸣似乎还是没明白过来,段子七又解释了句,“既然是他派人来洛阳通知我的,那他一定知道我今晚约他无非就是为了这案子的事,他不会无缘无故编造一段往事,东来镇刚好在宋州城南,途中应该有座荒废的破庙,估摸着只有宋州人才知道那里曾经是座月老庙,所以他提起的时候张鑫的那个随从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明天就想法子溜出驿馆去找找。”
“不必。”段子七打断了他,“我们光明正大地出去。”
“嗯?”
“我是为了我爹的案子来的,就这么把我晾在这儿算什么事呢?我们得去东来着找张鑫要个说法才行。”
“要什么说法?这还能有什么说法呀?你瞧瞧他们现在这架势,哪像是会跟我们说实话的样子。”刘应鸣摆了摆手,奉劝道:“还是别白跑一趟了。”
“你真的是榆木脑袋。”晏明朝着他扫去白眼,“段府尹在意是说法吗?是要你趁此机会留意途中哪里有荒废的破庙!”
“啊,是这样吗?”刘应鸣讷讷地看着段子七。
“嗯,你那双眼睛就跟鹰似的,这事非你不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刘应鸣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