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成很贴心，想着得给人家久别重逢的未婚夫妻多留一点相处时间，于是乎，只给段子七留了一辆马车，主动提出可以把卓文宗和晏明顺道带回宋州。
这个安排卓文宗是相当满意的，他只想离段子七远点，以免被迁怒。
可惜，这注定只是他的奢望……
“卓文宗，你给我过来。”
卓文宗正准备跨上罗梓成的那辆马车，身后便传来了段子七幽幽的话音。
他顿住了动作，干笑着回过头，“没、没事，我跟罗县令他们挤挤就成了，你和二小姐都那么久没见了，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打扰了。”
“过来。”段子七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遍。
求生欲让卓文宗举步维艰。
“小宗，我跟你换吧，你跟子七一块，我去罗县令那辆马车。”眼见气氛僵持，何蕊主动开口解了围。
话音刚落，她便微微站起身，还没来得及下车，段子七的话音就传来，“我有事要问你。”
何蕊回眸看了他眼，猜想大概是与段伯伯有关的事，甚至可能是一些他不太想让罗梓成听到的话。想着，她又坐了回去。
这凝重气氛让卓文宗也不敢矫情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段子七默不作声地往一旁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个位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除了乖乖上车，卓文宗没有其他选择。
马车缓缓驶离了那座破庙，卓文宗如坐针毡，打量着面前那两个人。
说起来，段子七和何蕊确实很久没见了，久到卓文宗都记不清具体有多久了，可他们俩之间却丝毫都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气氛，谁也没说话，尴尬地沉默着。
“咳……”见状，卓文宗轻咳了声，没话找话地打破了这种尴尬，“二小姐，好久没见了，还真没想到会在宋州碰上，当真是太后让你来寻子七的？”
“怎么可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太后有多不待见我，每回进宫我都会按规矩去给她请安，可就没有一次能见着她老人家的，总是被她那儿的宫女挡在外头，她哪有可能会让我来找子七呀。况且，她应当还不知道段伯伯的事，这案子还没结呢，陛下不会让人把这事捅到太后那儿去的。”
“哈、哈哈……”卓文宗干笑了几声，打一开始太后就不太满意段子七和何蕊的这门亲事，总觉得何家是经商的，配不上子七，再后来，何蕊逃婚，太后自是对她更加厌恶了。这事有点敏感，也轮不到卓文宗来置喙，他索性直接避开了，“我就说呢，太后若真知道此事了如今这朝中局势怕是也没那么太平了。”
“嗯，我只是刚好路过宋州，听说段伯伯出事了，就想着去找罗县令问一下情况，兴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段子七转头询问，“罗梓成怎么说？”
何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的也不多，案发那晚，他接到报案赶到东来镇的时候，张侍郎已经接受了这个案子，有刑部的人在，他这个县令自然也就不好插手了。”
“我听张鑫说，是罗梓成把这案子捅到长安去的？”这是段子七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他认为张鑫没必要撒这个谎。
“确实是罗县令上报的。”何蕊回道。
卓文宗忍不住喊开了，“他是不是有病啊？本来就是个小案子，非得闹成望族和寒门之间的斗争！”
“这也不能怪罗县令，他派人去往长安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事跟段伯伯有关呢，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针对段家，也无意挑起什么战争，只是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死的只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婆婆……”何蕊忽然顿住，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说法不太礼貌，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人命不分贵贱，我没有贬低那个婆婆的意思，只是这种程度的案子需要劳驾刑部的人吗？即便张侍郎刚好在现场，那在罗县令到之前帮忙维持一下现场就是了，何至于大包大揽，甚至连尸体都不让县令府的人接触。罗县令怀疑这案子或许和张侍郎有关，又生怕张侍郎利用职权监守自盗，上报长安的本意是想让县令府来负责这个案子。”
“……他这个本意和最终结果差得有些远啊。”卓文宗实在憋不住想吐槽。
“谁能想到段伯伯会被卷进来呢？”
“这倒也是……”卓文宗无奈地附和，别说是罗梓成了，就算是段子七怕是都没想到他爹有天会卷进杀人案。
何蕊继续道：“如你方才所说，这事已经不单纯是一桩杀人案那么简单了，随时可能会演变成寒门和望族之间的斗争，陛下向来重用罗梓成，像这种注定是要树敌的事自然不会让罗梓成去做，所以这案子便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张鑫手上。”
“那按陛下的意思这人究竟是谁杀的？”段子七忽然抛出了个意有所指的问题。
何蕊轻轻震了下，转过头，颇为凝重地看着他道：“只要段伯伯没做过，那这证据链就必然是不完整的，想必就算是陛下也不会给段家按上这么个欲加之罪。”
“哈！”卓文宗溢出一记夸张讽笑，“谁知道张鑫到底是在查案还是在想法完善证据链呢？”
段子七挑眉看向他，问：“你怀疑张鑫？”
“你不怀疑？”卓文宗颇为诧异地反问。
“我怀疑他是因为到了宋州之后他多加阻挠、拖延时间，确实就像罗梓成所想的那样，张鑫的种种行为都透着蹊跷。”段子七微微蹙起眉心，“可你却在来宋州之前就开始调查张鑫了，差人送来的那封信里全都是张鑫的生平。”
“是二小姐……”眼瞧着一旁的何蕊在听到“二小姐”这个称呼后困惑地朝着他看了过来，卓文宗顿住了话音，改口道：“是唐九金让我去查的，具体原因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她怀疑张鑫可能认识钱婆婆。”
段子七不解地问：“她哪来的依据？”
“不是跟你说了说来话长吗？等回驿馆了我再跟你细说。”
段子七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而吐槽道：“所以你就只查出信里写的那堆破事吗？”
“人家好歹是刑部的，哪那么好查。”说着，卓文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林月白去长安了，他在那儿待了那么多年，兴许能打听到不少事。”
“林月白？！”段子七的话音不自觉地上扬。
卓文宗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直接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私人恩怨先放一放，大局为重。往小了说，这事关你爹的清白；往大了说，这事关段家的存亡。人家愿意帮忙我们有什么道理拒绝，多个人多分力量嘛。”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他来帮忙了？！”段子七并不想领这个情。
“瞧你这话说的……”卓文宗斜了他眼，“人家帮的又不是你。”
“我当然知道他真正想帮的人不是我！”段子七深吸了口气，低吼道：“所以，他凭什么利用我去献殷勤！”
“你冲我吼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他去查的，有本事你冲唐九金吼去啊。”
“……说到底，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九金？！”段子七被他这话噎到了，语塞了片刻后，总算是找到了根本原因。
“不是你的意思吗？说什么让我去查钱婆婆，那我除了去问唐九金还能问谁？”
“可我没让你带着她擅自去验尸！”
“我带她去？是她自己非得要好吗！我是怕她万一有什么事没法跟你交代，这才只好跟着。”
“她想去你就由着她去？她胡闹惯了搞不清楚状况，你也搞不清楚吗？！”
“不是……”卓文宗甚是无辜，“是什么让你觉得凭我能拦得住她？”
“……”段子七沉默了。
确实，唐九金想做的事，就算是他都拦不住，更何况卓文宗了。
眼瞧着段子七陷入低迷，何蕊出声安慰了起来，“放心吧，那位姑娘不会有事的，你方才那么护着她，张侍郎也看在眼里，他是个明白人，不会得罪段家的。我猜，他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过不了几天就会把那姑娘放了……”
“过一天都不行。”段子七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她。
何蕊愣了愣，很快就回过神来，冷静地分析道：“这怕是暂时由不了你，张侍郎也并非胡乱抓人，单是意图破坏尸体这个罪名关她几天就不为过。你若真担心那姑娘，倒不如尽快查清楚这个案子，只要证明了人不是段伯伯杀的，那这位所谓的段家二小姐自然不存在破坏尸体的理由了。”
“案子自然得查，人也必须得要回来，这两件事不冲突。”说这话的时候，段子七的眼神异常坚定。
这让何蕊有些意外，在她的记忆里，段子七似乎一直都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或者该说是无欲无求……段家需要一个洛阳府尹，他便去当了这府尹；旁人觉得他们般配，他便愿意和她在一起试试；两家父母觉得他们该成亲了，他便抬着聘礼登门……
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这么寡淡的一个人，也许是自小拥有的太多，反倒没了追求，仿佛对任何人、事、物都提不起太强烈的兴趣，他的世界里大概就只有讨厌和不讨厌这两类。
可是，这一刻，她却在段子七身上看到了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