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的预感还是很准的……
片刻后,一队护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破庙,领头的那人穿着一袭官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模样,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刑部侍郎张鑫了。
他直直地看着唐九金,厉声命令道:“把她带走!”
段子七蓦地拧起眉头,举步挡在了唐九金跟前,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种不怒自威的架势还是让那些护卫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为难地转头看向张鑫。
张鑫瞬间就变了一张脸,噙着笑,“哎呀,段府尹也在呀,想必也是同我一样听说了有人想要偷盗尸体毁灭证据,故而前来捉拿犯人的吧?这事就不劳段府尹费心了,毕竟是我负责的案子,我来处理便是。”
段子七扬了扬头,冷觑着他,“段府的二小姐你也敢抓,是活腻了吗?”
“这、这、这是段府的二小姐?!”张鑫惊诧地朝着唐九金看了过去,可是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二小姐,你也真是的,玩什么不好,居然跑这儿来玩尸体。”
“我哪知道这里有尸体嘛,我是来找我哥的,误打误撞就跑这里来了……”说着,唐九金还伸出手,紧紧抓住段子七的手肘,硬是把他的衣裳都给拽住了褶子,乍一看还真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子七哥哥,这里好吓人哦,我们快点离开吧……”
“……嗯。”段子七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尽管明知道她在演戏,可那种少见的娇态、那一句软糯的子七哥哥还是让他心神荡漾了。
好在荡漾归荡漾,他并没有忘记正事,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先把张鑫糊弄过去再说。
于是,趁着张鑫还没反应过来,他赶紧领着唐九金往外头走。
没走几步便见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拦在了他们跟前,那人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唐九金好一会,信誓旦旦地冲着张鑫道:“张侍郎,就是她,就是她把大家迷晕的!”
面对指认唐九金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而是愤愤地嚷道:“你怎么血口喷人呀。”
“不会错的,就是你,我都瞧见了。”
“胡闹,这是段家二小姐,哪会做这种事。”张鑫煞有其事地指责道。
“大约一个多时辰前,她突然出现,说是去宋州投奔亲戚,夜深了,迷了路,瞧见这破庙有灯火便想过来暂住一晚,事关重大,护卫长自然是拒绝的,可她哭哭啼啼一个劲地拉着护卫长哀求,护卫长见她一个姑娘家也怪可怜的,于是便动了恻隐之心,哪成想她竟然趁机迷晕了大伙。”
“小哥哥,你怎么能乱说话呢,我要真把大伙都迷晕了,你又为何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唐九金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名护卫连忙别开目光,“张侍郎!你快看!她方才就是这样把护卫长给迷得七荤八素的!”
“……”段子七转头瞪了眼唐九金,她倒是挺会利用自身优势啊!
“那个……”卓文宗暗暗松了口气,干笑着道:“这位小兄弟,你说的迷晕原来不是生理意义上而是心理意义上的呀,那这就不能怪我们家二小姐了呀,长得好看是她的错吗?”
“就是就是。”唐九金直点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把大伙都迷晕了,生理意义上的迷晕!人都不还在那躺着呢嘛!这就是证据!我是因为碰巧去小解,幸亏她没注意到,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张鑫一脸为难地看着唐九金,“二小姐,恐怕还是得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这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呢,还望二小姐理解。”
段子七瞪着张鑫,冷声道:“舍妹年幼不懂事,我自会管教,就不必劳驾旁人了。”
“段府尹,你可千万别误会,若只是管教无方,老夫自是不敢越俎代庖插手段府的家事,可如今二小姐犯的事人命关天,老夫不得不秉公办理、谨慎为上,待确认过尸体无碍后,刑部会立刻放了二小姐,段府尹不必担心。”
“说的也是……”段子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跟你们一块走一趟吧,毕竟这事我也有份。”
张鑫哭丧着脸道:“段府尹,你这是在为难老夫啊。”
“有何为难的,按你说的,秉公办理便是。”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得罪了……”
这反应让段子七略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祭出自己来要挟这事便能翻篇,看来这张鑫是铁了心要跟他死磕到底了?
“还真抓呀?”卓文宗也很是诧异,不敢置信地看向张鑫,“张侍郎,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一个小小的侍郎居然敢动手抓洛阳府尹?谁给你的勇气以下犯上的?”
“卓少尹此言差矣,我不过就是请段府尹和二小姐一块回东来镇了解下情况,怎么能说是抓呢。”张鑫仍旧端着那一脸讨好笑容。
“少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要抓我们洛阳府的府尹可以,让你们家尚书来,这事还轮不到你!”
“哎呀,巧了,我这儿确实有尚书大人亲自写的信,信里说了,陛下有旨,这案子由我全权负责,但凡是跟这案子有关的事宜我都能自行决定,无需另行汇报、亦不必受限于官阶大小,务必要查出个真相来……”说着,张鑫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笑眯眯地递给卓文宗,“兴许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看得不是很仔细,要不卓少尹你再确认下是不是这个意思?”
“……”卓文宗气呼呼地瞪着那封信,撕了它的心都有了。
这反应也完全在张鑫的预料中,他笑着将信收妥,转过身,面对段子七时依旧还是那副谄媚姿态,“段府尹,这边请。”
段子七好笑地哼了声,坦白说,张鑫的坚持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转念一想又算是情理之中。
说到底,张鑫是怕得罪段家的,不至于太过为难他,无非是想控制住他,免得他想尽办法插手案情。
走一趟倒也无妨,刚好可以探一下张鑫的底,段子七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段子七的配合让张鑫暗暗松了口气,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才刚走出这破庙……
“张侍郎这是要去哪呀?”罗梓成站在月老庙外,似笑非笑地问。
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在这站了很久了,对于方才里头的动静一清二楚,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今晚这破庙还真是热闹,没想到罗县令也来了呀。”张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罗梓成身后,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顶轿子,轿子边还站着十多个人,并不是县令府的人,看着不过就是普通的小厮。
正当他困惑于罗梓成的来意时,罗梓成倒是主动开口直奔主题了,“哦,凑巧而已,我今日接了个案子,有个姑娘说她未婚夫失踪了,根据那姑娘提供的线索,找着找着就找到这破庙来了。”
“那罗县令继续忙,我就不耽误你了。”
“恐怕是我得耽误一下罗县令了……”说着,罗梓成微微侧过身,冲着那顶轿子问道:“二小姐,麻烦您看一下,您未婚夫在这儿吗?”
那一声“二小姐”让唐九金蓦地一震,有那么一刹那还以为是在叫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事与她无关,那顶轿子里坐着的应当便是那个传闻中的何家二小姐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就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瞪着那顶轿子。
片刻后,一旁的小厮走上前掀开了轿帘,一抹飒爽身影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是的,没错,飒爽。
那姑娘一袭艳红色的修身袍子,发髻高高挽起,但又不像是寻常的女扮男装,她似乎并没有刻意要扮成男人,身上还是有着一些女儿家该有的饰品,耳环、发簪一样都不少,只是眉宇间透着股逼人的英气,那种英气是锦衣玉食将养不出来的,更像是走南闯北历练出来的。
“你果然在这啊。”她直勾勾地看着段子七,眼眉含笑。
“你……”段子七显然有些回不过神来,愕然地怔看着。
“怎么?才几年没见就不认得了?”何蕊笑着调侃道。
段子七却并没有心情配合她的玩笑,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蹙眉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来找我那个离家出走的未婚夫啊。”说着,她举步走到段子七跟前,举止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腕,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来了,可把你娘急坏了,都闹到太后那儿去了。刚巧我在长安,太后便让我来寻你,听闻有人在宋州见到过你,我就只好找罗县令帮忙了。”
“我没事,我只是……”
“没事就好,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尽快派人给太后她老人家捎个信呢,免得她挂碍。”何蕊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段子七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手肘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疼。
何蕊正暗暗地在掐他,格外用力,顺势压低声音道:“别闹,那姑娘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你要是也被带走了你爹怎么办。”
“……”段子七沉默了,确实从大局上来讲,他若是被限制了自由那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难办。
可大局归大局,他还是放心不下让唐九金独自去面对,如果他在,至少张鑫不敢为难。
然而,何蕊并没有给他时间犹豫,转身便冲着张鑫道:“张侍郎,太后还等着我的消息呢,我和子七就先行告辞了。”
这位何家二小姐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都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张鑫自然也有所耳闻,年初元夜的时候还在陛下举办的宫宴上见过一回。
听闻何家与段家确实有婚约,但何蕊却在成亲当日突然消失,此事一度闹得风风雨雨,太后对何蕊谈不上喜爱,甚至还很不满,何蕊进宫那么多回,太后都从未召见过她,宛若陌生人般;反倒是陛下对何蕊颇为看重,宫宴上她献给陛下的那幅由她亲手绘制的天下堪舆图深得龙心。
总而言之,不管是何蕊本身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亦或是被她搬出来的太后,都足以震慑到张鑫,他自然是不敢再坚持,何况关押段子七也并非他的本意。
张鑫顺着台阶便下了,“欸、欸欸,那段府尹和二小姐就先忙,我就不送了。”
这话一出,局面已定,唐九金默默地往后退了步,她无法像何蕊那样几句话就能保住段子七,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把他拖下水了。
她那一步退得很悄无声息,尽可能的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段子七还是察觉到了。
身后的那种空落感让他莫名觉得很不安,他转头看向唐九金,也不避讳,就这么当着张鑫的面启唇道:“放心,张侍郎定是不敢为难段家二小姐的,想必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明天我就来接你。”
这话明显是说给张鑫听的,段子七的耐心最多也就只有一晚上了,明天一早,他必须得见到唐九金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跟前。
唐九金没有说话,只冲着他轻轻笑了下。
段子七对她确实很好,那种好让她一度迷了心智,险些跨过那条界线,直到这一刻,眼瞧着他和何蕊并肩站在她面前,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她突然意识到——她不该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未婚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