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七和唐九金并没有走远,他像模像样的风花雪月了一番,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后就突然把唐九金拉了进去。
是个灌木丛,距离客房有点距离,但能看清楚那头的动向。
于是,唐九金确定了一件事——
四娘果然刚才就在附近,并且应该是清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要不然她不会在他们刚离开没多久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出现,这太冒险,唯一的解释就只有她知道这可能是她今晚唯一下手的机会了。
可就在她才刚进屋没多久,九金就瞧见孙管家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些吃食。
她蓦地拧起眉头,觉得不太妙,恐怕四娘还没来得及行动就会被孙管家打断……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得身旁一道黑影划过,转眼便瞧见段子七跑到了孙管家的面前将他拦住,就在孙管家下意识要喊出声的时候,段子七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顺势接过了他手里的盘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他在孙管家耳边说了什么,兴许是交代了实情,总之唐九金瞧见孙管家脸色一白,随即便连连点头。
段子七拉着他,猫着腰,缓缓靠近客房,探头从窗口缝隙那儿打量里头的情况。
见状,唐九金不自觉地屏息,她不敢过去,生怕不小心制造出什么响动惊动了四娘。
记不清过了多久,她瞧见孙管家蓦地直起身,二话不说地朝屋里头冲。
段子七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她这才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孙管家的吼声从屋里传出。
紧随而来的是打斗声。
段子七和唐九金进屋的时候,四娘和孙管家正扭打成一团,四娘力气很大、手里还握着刀,看起来身形还算魁梧的孙管家甚至都不是她的对手,九金下意识地想上去帮忙,但被段子七拦了下来。
“你添什么乱。”他没好气地斥责了句。
“我……”九金有些无言以对,方才情急没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不会功夫甚至都没跟人打过架,冒然上前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说是添乱也不为过。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吧,她抬起手推了段子七一下,“那你上。”
“上什么上?我一介书生,打打杀杀的不合适。”
“……”洛阳有这种府尹,百姓还好吗?!
段子七没再说话,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地砸在了地上。
响声一起外头便传来了一阵骚动,没多会功夫,刘应鸣就领着十几个人冲了进来,很快就把四娘给制服了。
段子七冲着一旁的唐九金扬了扬眉,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大人……”唐九金嘴角暗暗抽了下,“您方才玩得这招莫非就是江湖上盛传已久的掷杯为号?”
“正是。”
“那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他微微一愣,问:“什么问题?”
“场面都已经乱成这样了,还掷什么杯子?不觉得多此一举吗?直接冲门外喊一声不就好了?!”
“唔……”仿佛有点道理?段子七的表情有些尴尬。
“大人,我这就去通知王士曹和王夫人。”刘应鸣很配合地扯开了话题,为他们家大人找了个台阶下。
“嗯,去吧。”段子七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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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规矩,遗体只在家里停灵三天,后天就是王之贻出殡的日子。
王夫人就这一个闺女,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相比于她那两个常年在外的哥哥,王之贻确实算得上是王夫人的小棉袄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离开她过王夫人身边。
如今她所嫁非人、突遭横祸,王夫人的伤心可见一斑。
夜色很深了,王夫人还在王之贻园子里,亲自替她更衣、梳发,段夫人始终陪在她身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王之贻由小至大的点点滴滴,越说她哭得越凶,段夫人只好一遍又一边地安慰。
直到刘应鸣跑来请王夫人去客房,像她这种大家闺秀是绝不容许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态的,连忙拭去了眼泪,柔声问:“是秦娘醒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王夫人去了便知,段府尹他们都在那儿呢。”刘应鸣确实不太清楚,段子七只吩咐他守在外头待命。
“嗯,我这就去,有劳刘少尹了。”王夫人礼貌地冲着她笑了笑。
“应该的。”刘应鸣左右张望了下,问:“王士曹呢?”
“许是在前厅吧……”段夫人帮忙回道,转头看了眼躺在棺材里的王之贻,叹道:“大老爷们有时候反倒是见不得这种场面。”
“我懂。”刘应鸣表示理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怎能忍住?王万元是要面子的人,断不会在下人面前轻易掉泪,索性就干脆不来见了,“那就烦请王夫人先去客房,我还得去找王士曹。”
“我陪你一块去吧。”段夫人轻轻扶住她,温声道。
“也好。”王夫人冲着她感激地笑了笑。
俩人抵达秦娘休息的客房时,四娘已经被戴上了镣铐,瘫坐在地上。
这场面让王夫人始料未及,不禁蹙眉,询问起一旁的段子七,“这……这是怎么了?”
闻声,四娘轻轻僵了下,还没等段子七开口就抢着道:“夫人,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方才只是想过来看看秦娘的情况,谁知道刚巧撞见孙管家想杀秦娘,情急之下便同他扭打起来了,段府尹和二小姐就这么冲了进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我给拷上了。”
“你、你怎么贼喊捉贼!”孙管家急急地解释,“夫人,您可千万别听她乱说,是她趁我们不在想要杀秦娘灭口的,段府尹和二小姐都能为我作证!我们当时就在屋外头看着呢!”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王夫人听得是一头雾水,只好看向段子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说要照顾秦娘的吗?怎么不在屋里头待着反而跑屋外头去了?”
“这事说来话长……”段子七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夫人解释他们所设的这个局。
反倒是一旁的唐九金抛出个直截了当的答案,“杀王之贻的凶手不是魏驿,是四娘。”
王夫人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凉气,脸上写满了惊愕,“你说什么?!”
“二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被姐姐戏弄的时候我甚至还帮过你,你为什么要含血喷人?”四娘急切地道。
“说我含血喷人?那行,当着王夫人的面,有几件事麻烦你回答一下……”说着,唐九金举步走到四娘跟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双手,“你左手虎口、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前端都有一层厚茧,这是常年握弓的人才会有的,我想,王士曹和王夫人应该没有给你请过师父教你骑射吧?”
“这只是我常年做粗活留下的。”四娘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赶紧把手缩回来,可惜却被唐九金握得紧紧的。
唐九金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指尖的茧,自顾自地继续道:“从这层茧的厚度看来,你可是个骑射高手啊,换言之,你射向魏驿的那一箭就是想要他的命,你要嫁祸他就必须得让他永远闭嘴,是吗?”
“我射那一箭是为了救你啊!”
唐九金嗤笑了声,没说话,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段子七。
段子七很快会意,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丢在了四娘跟前,“这是在孩子的襁褓里找到的。”
“……”四娘脸色一白。
段子七怕王夫人搞不清楚状况,转眸冲着她解释道:“方才为了不惊动真正的凶手,便也不好说实话,孩子并非在荒草丛中找到的,魏驿临死前曾告诉九金孩子在南市秦娘的铺子里,也曾提过粽宴那晚他被人弄晕了,醒来时就已经在马车上,桃良死了,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在身上找到了这封信,信里约他日落后沿着永通门外的官道一直走,直到看到一棵绑着红绸缎的树,然后穿过荒田,找到穿着王之贻衣裳的稻草人。”
“这信……”王夫人不敢置信地朝着四娘看了过去,“这信是四娘写的?”
“我比对了这封信和那封勒索信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不正说明了一切都是魏驿在自导自演吗?那封勒索信孙管家可是看过的,他也说了那就是魏驿的字迹,如此一来,孩子襁褓里的那封信自然也出自魏驿之手了。”说着,四娘看向孙管家,寻求他的确认。
“这……”孙管家有些吞吐,“看着确实是姑爷的字迹……”
“可我记得孙管家你好似还说过,你们家姑爷的笔触要比这信上的字迹流畅得多?”九金问。
“嗯,是的,所以我才想着会不会是姑爷在情急之下写的。”
“也未必,倘若……”唐九金眼眸一垂,冷觑着四娘,道:“倘若四娘的字是你们家姑爷亲自教的,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这么相似了。”
“哈!”四娘哼出一记夸张笑声,“二小姐,你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和姐夫素无往来,纵是在家里碰上了也不过就是点个头问声好,他若是教我习字府里头的人又怎会不知。”
唐九金蹲下身,平视着她,“你很聪明,段府尹特意派人去你房里找过了,竟然找不到任何留有你字迹的东西,这不正常,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你事先都已经销毁了。”
“我在这府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相信二小姐也看出来了,能求个温饱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功夫舞文弄墨。”
“是吗?我看你倒是还挺有闲情逸致的,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唐九金站起身,走到衣柜边,从里头拿出了一件叠放得很整齐的衣裳,“这是你粽宴那日借给我的衣裳,我昨晚换下来的时候意外发现腰间里子那儿缝着一条细细小小的丝帛,看起来有些时日了,这丝帛都已经卷起来了,怕是连你自己都忘了吧?上头写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看这衣裳的款式应该是你娘的遗物,但这句诗是长安咸宜观的鱼幼微三年前所作,所以总不可能是你娘给缝进去的吧?这上头的字迹和那封勒索信一模一样,当时我便觉得倘若那封勒索信是魏驿写的,那你和他就不可能素无往来,得是什么关系才会在你衣裳上缝诗呢?再仔细想想,这诗明摆着是女儿家的心思,所以绝不可能是魏驿写的,而是你自己写了缝上去的,兴许当时这么做是为了哀叹你娘的不幸?”
王夫人冲上前,急不可耐地从唐九金手中拿过衣裳,翻找起她所说的缝着那句诗的丝帛。
很快她就有了收获,又赶紧拿起那封在孩子襁褓里发现的信比对了起来,果然一模一样,只是这诗的字迹要比信上还要生涩一些,但那些书写习惯仍是有迹可循。
“你还有什么话说?!”王夫人厉声质问。
四娘却仍旧固执地抵赖着,“这衣裳都不知道洗过多少次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里头还缝了诗,许是哪个丫鬟干的。”
“还有,我当时去看王之贻尸体的时候,总觉得她的寝屋里头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后来我想起来了,里头弥漫着迷药的味道,也就是说魏驿很有可能是真的被迷晕的。”这味道唐九金太熟悉了,绝不会认错。
“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有药味,有可能是你闻错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也不能证明此事就跟我有关吧……”
“承认你喜欢过他有那么难吗?”唐九金打断了她的负隅顽抗,继续道:“魏驿可比你有勇气多了,他亲口对我说过,他曾经喜欢过你。”
“……他、他真的这么说吗?”四娘蓦地一怔,眼神一软,态度有了明显的动摇。
“是啊,可他一定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喜欢的人手上,你还真是狠心啊。”
“是他负我在先!”
“哈……”唐九金冲着她扬了扬眉。
“……”四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事已至此,她也已经丧失了求生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她就和她娘一样,这辈子都逃不过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