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并非林月白儿时那种背地里告状的行为,而是宁绾在那种情形的所说的那番话。
一言以蔽之——那时候的唐九金喜欢着林月白。
这才是重点。
林月白表达得很清楚,段子七也解读得很清楚,在场其他人几乎也都听懂了,唯独只有唐九金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按照以往经验,她多半是在装傻,试图想要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可惜,收效甚微,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尴尬,空气里甚至还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好在段老爷无意中解了围……
“咦?这位是?”林月白的这番话让段老爷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确切地说,打他出现起段老爷便注意到他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看着卑微讨好可眼底眉梢却又透着不卑不亢。
段老爷本以为他是洛阳府新来的人,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哦,我是……”林月白张了张唇,正打算自我介绍。
唐九金生怕他乱说话,忙不迭地打断了他,“是以前于潜镇那儿的邻居。”
于潜镇?林月白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版本的谎言,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有她的原因。于是,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没成想,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刘应鸣竟发出了疑问,“邻居?这不是林大夫吗?怎么又成二小姐的邻居了?”
“你哪那么多话……”卓文宗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窃语了句,还暗暗掐了下刘应鸣。
“大夫?”段老爷困惑了。
唐九金下意识地朝段子七看了过去,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把这事给圆下去,他娘并不知道她和林月白的关系,可是林月白刚才的那些话又注定是在他爹面前瞒不住了。
段子七淡淡地别开了目光,这是她闯的祸,一个他极其不想帮忙去收拾的祸。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相信娘在信里也同你说过一些九金的情况了,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江南道洪涝继而引发了饥荒,她随爹娘逃离了于潜镇,路上失散了,那之后便来了洛阳,本是想投奔她外公的,没成想……宁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这些年在洛阳过得不太好,许是受了些刺激,这病并非先天的,我便想着找个好点的大夫替她瞧瞧。说来也巧,林大夫竟是九金儿时的邻居。”
他特意借此机会把唐九金曾经在他娘面前扯过的谎又详细复述了一遍,是说给林月白听的,免得穿帮。
“哈哈哈,你们说巧不巧……”林月白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意了,干笑着接过了段子七的话茬,把整件事圆得更加合理些,“我和阿九分开多年,彼此也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以至于先前在段府相处了那么久都没能认出,好在她小时候亲手绣过一个香囊给我,我也一直都带在身边,那日我去长安调查张侍郎的事,她替我收拾衣裳,瞧见了那只香囊,这才认出了对方。”
“……”段子七默默瞪了他眼,说那么详细做什么?懂不懂多说多错?!
“哦哟,九金还会绣香囊呐?她娘亲从前可是从来不碰女红的。”段老爷甚是意外,也不禁好奇了起来,“快,快给我瞧瞧她绣的香囊。”
“……”看吧!完了!段子七默默闭上双眼,思忖着这事该如何应付过去。
“那是小时候胡乱绣的,没什么好看的,还、还是别看了吧……”唐九金甚是尴尬,她也是要面子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她绣的那种香囊要怎么拿得出手?这是真真切切的献丑啊!
这话在段子七听来是在想法子糊弄他爹,尽管他觉得不怎么管用,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启了启唇,正要开口帮她……
林月白打断了他,“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看啊。”
让段子七万万没想到的是,说着,林月白竟然还真拿出了个香囊?!
这香囊他见过,他也有一只,王万元给的,听说当日唐九金便是用这香囊装了迷药试图迷晕王万元。他细细打量过那只香囊,是苗绣,绣工拙劣得很。他本想还给她的,可一直没找着机会,再后来,他便把这事忘了。
他很确定他的那只香囊还好好的在段府,而林月白的那只也确实与王万元给的那只有些不同,段子七注意到,他的香囊上头有只小小的月牙。
月牙……林月白……这还真是唐九金绣了送给他的!
她绣了两只,她一只,林月白一只?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吗?!
“哎呀,还是苗绣呐?我们家九金还会苗绣呀!”段老爷仔细端详着那只香囊,丑是真的丑了点,但他还是找到了夸赞的点。
“就是小时候随便绣着玩玩的,现在早就忘了……”唐九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个……段、段老爷,您要是看完了,差不多也该还我了……”林月白端着尴尬笑容提醒道。
“瞧这孩子急的,老夫还能抢你的香囊不成……”段老爷把香囊还给了他,感叹道:“看来宁绾这回没有胡说呀,九金这孩子当真是喜欢你的呀,不止成天拉着你去看星星,还给你绣了香囊,你可得好好珍惜啊,别以为她娘家没人了,从今往后,段家便是她的娘家人,你若是敢欺负她,定是饶不了你。”
“不、不是……”唐九金试图想要解释。
却被林月白打断了,“段老爷,您这是要把阿九许给我啊?”
“许什么许,我才刚见着我这个义女,还打算多留他几年呢,你要是等不及就别等了。”
“等!多久我都等!”
“……”唐九金欲哭无泪地朝着林月白瞪了过去,是嫌场面还不够乱吗?!
“哈哈哈哈哈……”段老爷笑着道:“你倒是跟我们家子七还挺像的。”
“哪里像了?”段子七沉着声,没好气地问。
“你不是也等了何家这丫头好些年了吗?”
“谁说我在等她了。”段子七急切地解释,忍不住瞟了眼一旁的唐九金。
她忙得很,手不停箸,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好似这个话题与她毫无关系。
而段子七的辩解在何蕊看来不过就是死要面子罢了,她笑眯眯地拆穿了他,“少来了,你至今都还没有娶妻不就是在等我吗?”
“没遇到合适的。”
“那说到底,还是我最合适呗。”
“……”段子七张了张唇,他想把话讲清楚,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些无疑是让何蕊难堪。
正在他犹豫之际,始终沉默着的唐九金忽然启唇了,“二小姐和大人还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是吧!”何蕊开心得直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段子七眯起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唐九金,问:“你也这么觉得吗?”
唐九金并未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和何蕊闲聊着,“看来二小姐很喜欢大人呢。”
“对呀,可喜欢了。”说着,何蕊还微微侧过身,亲昵地搂住了段子七的胳膊。
段子七皱了皱眉头,试图拨开她的手。
“既然这么喜欢,当初为何还要逃婚呢?”唐九金冷不防地问。
这话带着明显的敌意,让段子七不由自主地一愣,顿住了动作;一旁的卓文宗等人也都随之僵住,脸上透着皆透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息;就连一直表现得处变不惊的罗梓成都微微颤了下,杯中酒洒出了一大半……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听出了唐九金的不怀好意,只除了向来缺根筋的何蕊。
就连段老爷都一反常态地察觉出了气氛中的尴尬,帮忙打起了圆场,“九金,这是何家丫头和子七的私事,你别去管他们俩,吃菜吃菜,多吃点。”
边说,他边一个劲地往唐九金碗里夹菜。
唐九金倒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很配合地拿起筷子准备消灭碗里的那些菜。
不料,何蕊却大喇喇地继续往这话题里头撞,“段伯伯,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唐姑娘觉得好奇也很正常啦。”
“这样啊……”段老爷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忍住,“那我其实也有点好奇的,为什么呀?”
“咦?您也不知道吗?”何蕊有些诧异,“我当时给子七留了信的呀,他没有同你们说吗?”
“信里写了什么?”唐九金憋不住追问。
段子七饶有兴致地支着头,笑看着唐九金,“原来你也会好奇啊。”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信里说,她虽然喜欢我,但没想要那么快成亲,她还有很多事想做,譬如说去看看那些山川河海。”段子七言简意赅地囊括了那封整整三页纸的信。
何蕊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很自私,所以也跟子七说了,他就算不等我也没关系,若是喜欢上别人了就娶了吧,我不会怪他的。”
“我倒是想娶,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嫁。”说这话的时候,段子七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九金。
他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瞧见娇憨神色,她慌乱地回避着他的目光。
然而,那道视线太过灼热,即便她不去看也能清晰感受到,以至于她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于是乎,唐九金猝然起身,“我想去茅厕!”
段子七故意逗她,“你还是头一回来县令府,怕是找不着茅厕,要不我陪你去吧。”
“说、说得好像你不是头一回来一样。”她羞愤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陪唐姑娘去吧。”
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罗梓成忽然起身,自告奋勇。
场面一度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唐九金满脸愕然地看着他,好半晌后才回过神,“不…不劳烦罗县令了,我出去问一下府上的丫鬟便是了。”
“不麻烦,我刚好要去厨房看一下汤好了没有。”
“罗县令可真会说笑,一锅汤哪需要您亲自去看。”
“宴请段府尹和段老爷这样的贵宾,罗某自当得亲力亲为才行。”
“罗县令真是有心了呢,可是想必您府上的茅厕和厨房也不会是挨着的吧?就不用特意陪我……”
罗梓成打断了她,“顺路。”
唐九金愣了愣,直至感觉到身旁的段子七正打算替她解围,她这才回过神来,暗暗在桌子底下捶了他一脚,示意他没出声,干笑着冲着罗梓成道:“呵、呵呵,那就麻烦罗县令带路了。”
很明显罗梓成是有话要跟她说,而她也确实有些好奇,反正段子七他们都在,谅这罗梓成也不敢对她做些什么,倒不如去瞧瞧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