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张鑫的说法,他本打算押解封芸一块来破庙,将其移交罗梓成。
确实这案子与他牵连甚广,他已经不便再过问,既然是发生在宋州地界上的,那理该有宋州县令处理后续事宜。
没成想,人跑了……
具体怎么跑的,他只回了句“不知道”,反正人就是跑了。
当然,他声称自己去追了,方圆百里搜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封芸的踪影。
堂堂刑部、就连段子七都能掣肘住的刑部,竟然看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眼睛都看不见的姑娘?
谁都知道张鑫在胡扯,封芸压根就是他给放走的,他就连谎言都懒得编圆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也的确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主动提出愿意回长安领罚,想必他心里也清楚,这一趟长安行怕是有去无回了……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倒也不难猜,无非就是出于愧疚,他害了封芸一辈子,是时候该还了。
虽然如此,但谁也没有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因为没必要。
张鑫虽是把人放跑了,但物证都还留着,他没有试图想要替封芸开罪,而是打算替她去死,这丝毫都不影响罗梓成交差,他象征性的派人去东来镇附近搜寻了下封芸的踪迹,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又用了两天,将证据链确认清楚,正式结案。
尽管唐九金说了她并不想要领什么功,但出于礼数,罗梓成还是在府中设了宴感谢她,顺带通知段子七来接他爹。
如此一来,这宴段子七是推不掉了,至于唐九金……人家都说了,这顿饭主要是为了感谢她,她好意思不去吗?
好意思的!她觉得她这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于是,她拒绝了。
可是段子七说了——“你跟罗梓成有仇吗?没事他干嘛设个鸿门宴来害你?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在吗?”
这话在理,她跟罗梓成无冤无仇的,他确实犯不着特意设个宴来害她;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段子七也会去,他去了,那卓文宗、刘应鸣他们必然也得跟去,换句话说,驿馆里头就只剩下她和林月白了,万一罗梓成真的想害她呢?万一这是调虎离山呢?留在客栈好像更危险!
就这样,她在段子七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跟随他们一块去赴宴了。
哦,不对,准确地说,是去接段老爷才对,大家对于这顿饭的兴趣似乎都不怎么大。
结果,席间的气氛倒是出人意料的还挺和乐。
毕竟段老爷洗脱嫌疑了,也算是一桩喜事。
他在听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后,免不了感叹了几句,“哎,跑了也好,也是个苦命人啊,误杀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婆婆,想必她心里也不好受。还是不要去寻了吧,寻到了又怎样呢?不是说那个婆婆是自愿赴死的吗?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那姑娘放下怨愤、好好活下去,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大概,也就只有他会相信张鑫的那番胡话了。
又大概,也就只有他会毫不掩饰地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所以罗梓成根本就没有派出多少人手去搜寻,段子七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连林月白都曾替封芸求过情。
唐九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共情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说起来,这事还得好好谢谢九金。”段老爷的话音传来。
唐九金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讷讷地转头朝着段老爷看了过去。
只瞧见他举着酒杯,笑着道:“我就知道我这儿子是靠不住的,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张侍郎倒是对我也算不错,我就是怕再这么耗下去他会被我吃穷掉,也不知道这案子长安那边有没有拨经费给他……”
“……”唐九金有些懵,不是说要好好谢谢她的吗?为什么听起来更像是在感谢张鑫?
段老爷又念叨了好一会,末了,可算是把话题给扯回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感谢九金查明真相、还了我一个清白。来,我敬你一杯。”
“…………”不是,什么叫“不管怎么说”,这个转折也太言简意赅了呀!她的事迹就不值得说道说道吗?!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喝酒。”段子七没好气地道。
“怎么说话的!”段老爷瞪了他眼,很快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唐九金道:“我们喝我们的,别搭理他。”
“我不会喝酒……”唐九金轻声咕哝了句。
“没事,没事,你喝茶我喝酒……”说着,他便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见状,唐九金也只好象征性地抿了口茶。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继续道:“子七他娘在信里跟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我本来还想着头一回见面得隆重点儿,这不是刚巧中秋嘛,一块吃个团圆饭,见面礼我都挑好了,可惜包袱被偷了……说来也惭愧,结果竟然在这种情形下见着了,也没什么礼能给你,等回洛阳了爹在给你补,就先自罚三杯吧……”
“……您果然就只是想喝酒吧。”唐九金算是看出来了,知父莫若子啊,段子七说得一点都没错!
“怎么会呢,我就是高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只好喝几杯了。”
段子七白了他爹一眼,“你是洞房花烛夜还是金榜题名时,高兴个什么劲。”
“欸,你说对了,人生三喜不还有个‘他乡遇故知’嘛。”段老爷笑呵呵地看向唐九金,道:“你娘说得没错啊,这丫头跟她娘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见着她就如同见着了宁绾一样。”
“您也认识我娘吗?”唐九金略觉诧异。
“那是自然,你娘当年就跟何蕊那丫头似的……”他看了眼何蕊,继续道:“洛阳城里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别看她身子骨弱,偏偏爱折腾,宁县尉……哦,就是你外公,你外公为了你娘简直是操碎了心,变着法子把她锁在府里,可她又总有法子溜出去。你娘心气高,我一早便觉得这洛阳城注定是困不住她的,她后来跟着你爹定是去了不少地方吧?从前她就总嚷嚷着要到处瞧瞧。”
九金摇了摇头,“他们哪都没去,听闻她随我爹离开洛阳时就已经有了身孕,自我出生起我们便一直住在同一处地方,直到后来闹了饥荒才不得不离开,在此之前,我从未听我娘说起过想去别处瞧瞧。”
“欸?”段老爷有些意外,“这可真是不像她啊。”
“……”是啊,她印象里的娘和段老爷口中的那个宁绾简直判若两人,唐九金突然开始怀疑了,她娘当真过得幸福吗?
一旁的林月白忽然启唇,“是因为唐伯伯吧。”
“嗯?”九金困惑地朝着他看去。
他笑着道:“你娘曾经同我说过,女儿家若是遇上真正喜欢的人,那即便每天瞧着同一处的日月星辰也会觉得满足,在他身旁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世间最美的风景,无论多久也不会腻。”
唐九金蹙了蹙眉,“我娘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
她有一种娘亲被抢了的感觉!这种私房话不是应该跟她说才对吗!
“因为那会你每天晚上都要拉着我去溪边看星星,我觉得烦了就去跟你娘告状。”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居然背地里告状,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
林月白嘴角微微抽了下,“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问,还顺便斥责了句,“人品真差!”
“……”林月白觉得无言以对。
不过没关系,一旁段子七铁青的脸色足以让他原谅唐九金的愚钝,他现在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