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被唐九金迷倒的那些护卫们看样子是缓过来了，那座破败的月老庙今天戒备森严。
护卫们瞧见唐九金时神情都有些复杂，恭敬中透着哀怨、欣喜中又透着惧怕……段子七实在是很想知道，她昨晚到底对这些人做了什么、又究竟和张鑫之间发生了什么……
刘应鸣也有着同样的好奇，轻声询问起身旁的卓文宗，“二小姐昨晚到底对这些护卫干了什么？”
“你还是不要问了，说出来我怕吓死你。”卓文宗脸色凝重地道。
没等刘应鸣反应过来，段子七就追问了，“你倒是说说看。”
“呃……”没想到会惊动段子七，这就有些尴尬了呀，卓文宗挠了挠，干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啊，二小姐说她对付这群人十拿九稳，让我在门口守着便是，后来我听到她喊我，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倒了。”
“……你就是这样吓死我的？”
卓文宗嬉笑着道：“哎呀，你要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二小姐不就得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子七也不便去询问，林大夫一直跟在二小姐身旁，寸步不离的，二小姐又不知为何好似一直在避着子七。”刘应鸣平静地分析着形势。
这话简直字字如针，扎得段子七千疮百孔，他狠狠瞪了刘应鸣一眼，举步跟上了前头不远处的唐九金和林月白。
刘应鸣被瞪得有些迷茫，转头询问起卓文宗，“我又说错话了？”
卓文宗轻轻叹了声，“你也是个人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应鸣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本想再问得清楚些，被罗梓成打断了，“别闲聊了，正事要紧。”
卓文宗和刘应鸣只好闭上嘴，加快脚步朝着月老庙里头走去。
尸体仍旧停放在昨夜的位置，唐九金边撩开覆在尸体上的白布，边道：“她是中毒死的。”
罗梓成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那她身上那些伤痕作何解释？”
唐九金并未立刻回答，还是抬眸看向守在月老庙外头的那些护卫们，碰巧有个护卫出于好奇也朝里头瞟了眼，就这样跟唐九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就你了。“唐九金笑着冲着他招了招手，“过来。”
“……我？”那名护卫明显有些慌。
“对啊。”她点了点头。
护卫左右张望了下，眼瞧着所有同僚都在逃避他的目光，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把衣裳脱了。”唐九金启唇道。
护卫哭丧着脸，但又不敢反抗，默默开始解开了衣裳。
“你干什么？”罗梓成转头看向唐九金，质问道。
“罗县令不是想知道婆婆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吗？我昨晚在这些护卫身上试验了下，也叮嘱了他们不要洗澡……”说到这，她才想起来找那个护卫确认一下，“你没洗过澡吧？”
“没有没有……”护卫连连摇头。
“那就好。”唐九金满意地笑了。
段子七可算知道那些人方才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她了，他咬牙切齿地询问起唐九金，“你昨晚到底扒光了多少人的衣裳？”
“都扒了呀，我哪知道他们会不会听话，万一有人洗澡了呢？保险起见，每个人都我试了。”
这一次，连林月白都没法站在她那边了，“阿九……讲道理，你要试验的话找我就可以……”
“昨晚你不在啊，我哪知道你能不能赶过来，这不是就地取材嘛。”当时情况紧急，唐九金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说话间，那名护卫已经脱了上衣，他身上遍布着肉眼可见的深黑色伤痕，看起来就像是遭人虐打过一般。
段子七眉目紧蹙，想着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案子，便狠狠地瞪了唐九金一眼，低声道：“这帐回头再跟你算。”
唐九金并未搭理他，兀自向罗梓成解释了起来，“罗县令，我从前听我爹说，有些街坊乡里之间发生了口角，便会把榉树皮捣烂敷在身上制造出假的伤痕，然后再报官诬赖仇家。我昨晚查验过婆婆的尸体，她身上没有任何的骨折迹象，按伤痕遍布程度来说，这不合理，我便想着凶手是不是也听说过此法。榉树很常见，这破庙外头就有很多，我便随手调制了些在这些护卫身上试了下，你可以拿这名护卫身上的‘伤痕’和婆婆身上的‘伤痕’对比一下看看。”
罗梓成走到那名护卫身旁打量了会，又捋起婆婆的袖子端详起她手腕上的“伤痕”。
好一会后他才启唇道：“看着是挺像，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哦，生前和死后所呈现出的效果确实会有不同。”唐九金举步走到护卫身旁，伸出手，指了指对方身上的“伤痕”，解释道：“如果是生前用榉树皮捣烂敷在皮肤上，那‘伤痕’呈深黑色，然后会有发撒性的青红色，这是血液流动和榉树汁相互作用形成，看起来确实和真正的伤痕无异，但你仔细摸一下就会发现，它根本就不浮肿，真正的伤痕是一定会浮肿的……”
说着，唐九金还顺势戳了几下护卫身上的“伤痕”，对方看起来很紧张，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她抬了抬眸，好笑地调侃了句，“可以啊，平常练得挺好呐，还挺紧实的呢。”
“唐九金！你给我把手拿开！”段子七忍不住吼道。
唐九金也确实觉得这样不太好，默默把手收了回来，一本正经地继续道：“但死后再敷榉树汁就不一样了……”
话才刚开了头就被段子七打断，他没好气地看着那名护卫，“你脸红什么？！”
“回、回段府尹……没、没忍住……”那名护卫磕磕绊绊地回道。
罗梓成有些不耐地瞥了眼段子七，“段府尹，这案子你还想不想破了？”
段子七悻悻然地抿了抿唇，冲着唐九金咕哝了句，“继续吧。”
唐九金白了他眼，继续道：“如果是死后造成的，那‘伤痕’只会呈深黑色，但不会有青红，这是因为人死之后血液停止了流动。罗县令可以摸摸看婆婆身上的这些‘伤痕’，和这名护卫身上不同，婆婆的‘伤痕’触感紧硬，这绝不可能是鞭挞造成的。”
罗梓成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婆婆手腕上的“伤痕”，确实又紧又硬，但他却什么都没说，显然他对唐九金的判断还是有所怀疑的。
见状，唐九金启唇补充了句，“罗县令回头可以让县令府的仵作再来检验一下。”
“嗯。”罗梓成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那你可有验出她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唐九金回道：“这毒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只有婆婆的铺子有这种毒，并且也就只有那一瓶，绝无可能找到第二瓶一模一样的。”
“你该不会是想说……”罗梓成蓦地蹙起眉头，看了眼躺在面前的钱婆婆，“她是自杀的？”
“都说了是铺子里的毒，那就不止婆婆能拿到，封芸也一样能拿到。”
“封芸？”罗梓成不解地朝着段子七看去，他以为段子七应该知道的。
结果，段子七同样也是一脸的茫然，“谁是封芸？”
林月白解释道：“就是钱婆婆身边的那位姑娘，眼睛瞧不见的那位。”
这么一说，罗梓成有点印象了，确实有个眼睛瞧不见的姑娘，听说好似是死者的儿媳，当时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唯唯诺诺的，着实没什么存在感。
段子七自然也想起来了，他对那个姑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时候，印象中她看起来淡然又恬静、说话轻声细语的，没记错的话，唐九金先前说过，封芸和婆婆虽然不是母女但却胜似母女……
“你是说，她杀了婆婆？！”段子七有些不敢置信。
唐九金犹豫了，她默默看了眼林月白。
“我问你话呢，你看他干什么？”段子七不悦地嚷道。
“哦……”她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启唇道：“昨晚张侍郎连夜审问了封芸，她都已经承认了，刑部的人也在她的屋子里搜到了案发当日她穿的那件衣裳，上头沾了不少榉树汁。”
“张鑫审的？”段子七并不相信张鑫，自然也无法相信他的审讯结果。
唐九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补充了句，“确切地说，是我和张侍郎一块审的。”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据实已告，这事由不得她，昨晚有那么多人在场，哪有可能遮得住，总会有风声走漏。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确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护着封芸，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古往今来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既然唐九金也参与了审讯，那就由不得段子七不信了，他只是依然想不明白，“作案总得有动机吧？她为什么要杀婆婆？”
罗梓成也紧跟着发出了疑问，“还有段老爷衣裳上的碎布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事要怎么解释？”
“她真正想杀的人并不是婆婆，而是张侍郎，至于动机……”唐九金看了眼一旁的林月白，“你来说吧。”
这事太沉重，她实在是不想再重复一遍。
于是，林月白接过了话茬，把此次去长安的收获声情并茂的复述了一遍，顺便还解释了段老爷的衣裳碎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虽然他在这其中夹杂了不少废话，但谁也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讲完了故事、复盘了案情，依旧是一片沉默，格外凝重的沉默。
显然，段子七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完全没有替他爹洗脱了冤情后该有的开心。
这话说得不太准确，证明了他爹的清白他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凶手会是张鑫，也宁愿一切都是张鑫所为。
可他相信唐九金没有任何理由帮着张鑫去诬陷封芸，她与封芸也算是有些交情，想必是要比他更难接受这种真相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这事想到她爹、有没有害怕过继续查下去真相也会像这样让她无奈、是不是想过干脆就这样不要再刨根究底了……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显然现在这个时机很不恰当。
过了好一会，其他人也终于都渐渐回过神来。
罗梓成率先打破了沉默，“二小姐辛苦了，既然此事牵连到了张鑫，那恐怕刑部也不再适合负责这个案子的后续，待我审讯完封芸，会亲自带着她去长安跟陛下解释，若真想确实如二小姐所言，那二小姐破案有功，我定会她建议陛下论功行赏……”
“还是别了。”唐九金摆了摆手，“我可没想破什么案、也没想要什么赏，你赶紧把段老爷放了就是了。”
“那是自然，只是恐怕还需要劳烦段老爷和二小姐在宋州暂住几天……”
他的话音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
罗梓成打住了话端，转头看了过去，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转向了门边。
只瞧见张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甫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段府尹、罗县令，老夫、老夫来领罪了……”
段子七吓得接连后退了数步，“这是干什么？你有没有罪那得陛下说了算，我哪敢碰刑部的人。”
罗梓成要比他淡定一些，举步上前欲将张鑫扶起，“张侍郎，你虽隐瞒了与死者的关系、险些扰乱了案情，但所幸凶手最终还是伏法了，也许陛下会念在你在刑部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格外开恩……”
“不止，不止啊……”张鑫颤巍巍地道：“老夫没能看住凶手，让、让她给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罗梓成也没办法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