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七几乎一夜无眠,隔日一早便气势汹汹地杀去了东来镇,身后还跟着何蕊、卓文宗、刘应鸣还有罗梓成,至于晏明……还是算了,他们是去耍纨绔子弟的威风的,他不行,会露怯,教都教不会……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边厢,唐九金正打算去请段子七一块去破庙。
既然案子结了,那必定得给段家一个交代、当然也得给长安那边一个交代,张鑫倒是觉悟了,事到如今,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照实说了便是,刑部那边要怎么罚他他都认了,偷来的一生安稳也该还了。
但林月白不这么认为,他边整理着马鞍边转头询问一旁正在吃包子的唐九金,“你确定要照实说吗?”
“当然。”她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道:“张鑫都让我照实说了,我还客气什么呀。”
“这事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长安那边听闻本想借此来削弱段家,所以才让刑部来查,现在好了,被你这么一折腾成了一场闹剧,陛下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估摸着心里得有不少气,这气也只好撒在张鑫和封芸身上了,封芸怎么也得判个斩首示众。张鑫倒是没什么,咎由自取罢了;可封芸这一生过得着实不易,你不考虑放她一条生路吗?”
“哟,看不出你还挺有同情心啊。”唐九金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林月白没好气地白了她眼,“你看不出的事情还多着呢。”
“那你怎么不同情婆婆呢?她这一生过得容易吗?到头来还得被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侄女毒杀,封芸可曾考虑过放她一条生路呢?”
“你也说了,那毒婆婆能解,她是自愿赴死的。”
“那是在喝下毒药之后,你别忘了,封芸是眼睁睁看着她把那毒给喝下的,她明明有机会阻止,可是为了自保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以为婆婆能调出解药啊。”
“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确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婆婆死了,死后还要被利用、被污蔑。”
“……”林月白语塞了,这确实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无法反驳。
“今天若是放了她,谁能保证她不会回来继续找张鑫报仇?没准还会顺便把我也杀了,毕竟是我坏了她的好事。”
“她不敢。”林月白想也不想地道。
“嗯?”这奇怪的用词让唐九金困惑地蹙起了眉心。
“我是说,捡回了一条命又怎敢再回来。”
“来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在去段府之前,我曾经在一家客栈里头做杂役,有一天,有个小乞丐偷了客人的银子被抓住了,眼瞧着那个客人几乎就要把小乞丐打死了,掌柜觉着可怜便替他求了情,还给了他一些剩菜剩饭,后来,那个小乞丐每天都会来,掌柜也每天都会给他些饭菜,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林月白好奇地问。
“他把我们柜台里头的银子全都偷了。”
“……”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唐九金搂住了他的肩,苦口婆心地道:“同情心是个好东西,它应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道理我懂……”林月白低头看了眼肩胛处的油渍,“但是你为什么要把手上的油擦我衣服上?”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这衣裳已经那么脏了。”
“哪里脏了?我今天刚换的好吗!”
“哦哟,衣裳挺多啊,还能每天换呀。”
“谁跟你似的成天穿隔夜的衣裳。”
“那反正明天也得换,擦一下又何妨。”
“唐九金,你……”
“说起来……”她强行扯开了话题,“我昨夜就想问你了,你这马哪来的?”
林月白也懒得再同她计较,反正擦都擦了,他转头瞟了眼身旁的那匹马,漫不经心地回道:“偷的。”
“偷……”她的话音因为惊讶而上扬,好在话刚开了个头她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打住,四下环顾了会,眼见无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接着道:“偷的?!”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大哥,我最多也就偷偷普通的官马,你这可是大宛马啊!”
“还知道大宛马呐,见识挺广啊。”
“废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唐九金没好气地白了他眼。
林月白冲着她挑了挑眉,“那要不要吃吃看猪肉?”
“嗯?”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着身旁的马儿问:“你是说骑一下看看吗?”
“对啊。”
唐九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匹格外高大威猛的马,“还是算了吧,看着就不太好骑的样子。”
“怕什么,有我呢。”说着,林月白丢开刷子,安好马鞍,一跃而上,俯身朝着唐九金伸出手。
“干什么?”她不解地看着递到她面前的那只手。
“上来啊。”
“意思是,一起骑?”
“有什么问题吗?”他眨着眼帘反问。
唐九金一本正经地说教了起来,“你今年多大了?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吗?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的,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你同坐一匹马,这叫什么事啊?”
林月白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撇唇咕哝道:“说的跟真的一样,你不也坐过段子七的马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时是晚上,何况情况紧急。”
“得了吧,说白了就是他可以我不可以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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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七远远的便瞧见了这一幕,光天化日的,这俩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现在是打算共乘一骑吗?!
他双腿下意识地夹了下马腹,加快了速度,身后众人也都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
很快,段子七便停在了唐九金和林月白跟前。
唐九金正在思考该怎么应付林月白的胡搅蛮缠,她觉得这家伙压根就是在没事找事,起因大概就是她坚持没肯放封芸一条生路。说来也奇怪,她一直觉得林月白是那种“只管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就同情心泛滥了?
总之,还没等她思忖出个结论来,就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了一股杀气。
她很警惕地立刻转身,当瞧清身后的段子七后,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数步,本能地喊了句,“你怎么在这?!”
“……”这话让段子七心里的火窜得更高了。
卓文宗有些看不下去,接过了话茬,“二小姐,子七担心了你一晚上,连觉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拉着我们过来找张侍郎要人了。”
“啊……”唐九金回过神,扬起笑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放心放心,我没事。”
段子七还是不放心,决定下压下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再确认一下,“张鑫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呀。”她语气轻松地继续道:“张侍郎说啦,只要我能破案,昨夜破庙里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不会再追究啦。”
“……”段子七开始怀疑他们碰上的是同一个张鑫吗?
显然不止是他觉得这话听起来毫无可信度,一旁的何蕊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子七,会不会有诈?张鑫若真心想破案,大可以找罗县令帮忙,为何会找个跟此事毫无关系的人?”
这话让段子七略微有些不适,“她段家的人,不能算是毫无关系。”
“我的意思是,唐姑娘并不懂查案之术、也不清楚朝中那些尔虞我诈,可别是被利用了。”
卓文宗启唇帮腔道:“何姑娘,你有所不知,二小姐她精通验尸之道,先前帮子七破了不少案子的,张侍郎或许也是有所耳闻,这才找她帮忙。”
“是吗?”何蕊重新审视了遍面前的唐九金,目光软软的,甚至还充满了歉意,“是我冒犯了,还请二小姐别介意。”
“冒犯倒也谈不上,二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我明白的。”九金笑眯眯地回道。
气氛不太对……
卓文宗总觉着这俩人在纠结的并不只是“二小姐”这个头衔,是段子七啊!
“咳……”他干咳了一声,还暗暗踢了下段子七的马,试图想让他出面去阻止这种修罗场。
好在段子七还算配合,他垂眸看向唐九金,问:“你打算怎么查?”
“我还能怎么查,验尸呗。”说着,唐九金瞥了眼他身旁的众人,“你们来得刚好,我正打算去请你们一块去破庙看下婆婆的尸体呢。”
“嗯。”段子七点了点头,略微弯下身,朝着她伸出了手。
她有些尴尬地瞪着那只手,又偷偷瞟了眼一旁的何蕊,干笑着装傻,“大人这是干什么呀?”
“不是说一块去吗?上来。”
“不、不不不用了……”她指了指林月白的那匹马,“我要坐这个,大宛马,我还从来没坐过呢!”
段子七不悦地皱起眉心,直勾勾地朝着林月白看了过去,“哪来的大宛马?”
林月白好笑地哼了声,“大宛来的啊。”
“行了,别问了,说来话长,事不宜迟……”唐九金打断了他们这尴尬到机制的对话,转过身,朝着林月白伸出手,低声窃语,“快,快拉我上去。”
林月白有一大堆嘲讽的话想说,但目前这情况他决定暂时先憋住,很配合地伸手拽住了唐九金。
无奈这大宛马实在太高了,她蹦跶了好几下也没能够着马镫,客栈外头的那几个刑部的护卫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在众人的托举下,她终于顺利爬上了那匹马。
太丢人了,她都不敢看段子七,只好冲着那些护卫道:“去告诉张侍郎,段府尹和罗县令都来了,我们先行一步,让他也赶紧来破庙跟我们会和。”
那些刑部的护卫们似乎对于这种命令式的口气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还恭谨地应了下来。
这让段子七的心情甚是复杂,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看起来她的确没事,那个张鑫别说是为难她了,看样子怕是已经被她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可是再转念一想,他担心了一整晚!夜不能寐!她倒好!在这过得如鱼得水!还有了大宛马就看不上他这普通官马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次次的偷官马,害得他一次次地帮她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