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得从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顾非也才十七岁，在户部任主事一职。
他的出身不算好也不算差，既不屑于阿谀奉承，又不喜钻营之道，说到底就是个没什么人在意的小人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敢扛着聘礼去李家求亲。
何夫人姓李，是赵郡李氏的旁支，虽说早已出了五服，但多少能沾点光，论家世自是要比顾非好的。
认识顾非的时候她才十五岁，他们的相识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很平淡也很俗气，不过就是她的丫鬟买走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铺里那日所剩的最后一盒糕点，他一路追着他们到李府门外，就为了同她理论何为先来后到。
后来他说，他在意的并非什么先来后到，而是她。
他们的缘分就这样开始，后来，他几乎带她吃遍了长安城里各家的糕点。
他本是不打算这么早成亲的，说是得先立业方能成家，直到听闻李家有个规矩，旁支家的姑娘到了适婚年龄后，李家家主便会前来挑选，若是选中了就会与本家得小姐一同出嫁，本家的小姐自然是正妻，而旁支只能当妾，说起来就像是陪嫁的丫鬟一般，但如此一来便能保证望族之间即便是庶出也必定是世家血脉，况且，旁支为妾又哪敢跟本家的小姐争宠呢？
得知此事后，顾非便急匆匆地来李家求亲了。
何夫人的父亲倒是也想得通透，与其让自家闺女将来给人做妾，倒不如嫁给顾非，一生平平淡淡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他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原是打算等到顾非弱冠时便行婚仪。
然而，何夫人终究是没等到他弱冠。
那之后没多久就出事了，起初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户部奉命清点库银时发现少了三千两，这对于国库来说算不得什么大数目，可偏偏顾非是个凡事较真的人，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压根没当回事，只道是让他自行决断，在当时的侍郎看来，区区三千两，即便是不上报也没人会察觉，可谁成想顾非不仅上报了，还报到了陛下那儿。
当时战事刚结束，国库空虚，朝野上下日子都不太好过，陛下对于这三千两格外重视，要求彻查。
这不查不打紧，一查便牵扯出了一堆事。
那会户部账面上有一千八百多万两白银，可实际库银却只有一千三百多万两，少了近五百万两。
龙颜大怒，要求近二十年内所有在户部任职过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无论是否知情、甚至无论是否还在世，都必须填补这笔亏空，若是已经离世的便由后人代为偿还。所有当时在职的户部官员都被问了罪，唯一逃过一劫的就只有顾非，经此一事，他被擢升为户部侍郎。
虽说是升职了，可不难想象这位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
李家也是在那时候动了解除婚约的心思，可何夫人不允，以死相逼，她爹这才只好作罢；让何夫人没想到的是，她的一腔孤勇并没能换来顾非的义无反顾，他退缩了，他主动退了婚约，转眼便娶了妻。
他娶的是个孤女，听说是唐庭随军出征时收留的，瞧着可怜就带回了长安，安置在府里当丫鬟。
又听说，顾非时常去唐庭府里走动，一来二往便与那丫鬟生了情愫。
还听说，那李家小姐心怀不甘，险些砸了顾非的喜宴，幸好李家的下人及时把她绑回去这才没有丢人现眼。
何夫人的确是想过要去砸了她的喜宴，正如她方才所言，谁年轻时没干过点蠢事呢。
只不过，当然把她强行拉走的并非李家的下人，而是何老爷。
后来的故事依旧俗套，何老爷经常借着各种名义出入李家，旁人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夫人自然也知道，可那时候的她满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甚至想过要孤老一生，用沉默来控诉顾非的负心，她倒是想要看看他当真能心安理得的琴瑟和鸣吗？
就这么一直过了十多年，何夫人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就连李家家主也拿她没办法，渐渐的，她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家主对她也是眼不见为净。
而顾非……他还当真是能心安理得的演绎着夫妻恩爱，儿女成群……
就在何夫人甚至动了要出家的心思时，顾非出事了，他卷入了一桩贪墨案，证据确凿，压根容不得他抵赖。当时与顾非有交集的人大多没能幸免，其中也包括何夫人家。
仅仅只是十多年前有过婚约自是不至于被拿来说事，可问题就在于何夫人始终未嫁，旁人都说她早就与顾非有了夫妻之实，而顾家的那一位正妻仅是虚设。
何夫人自是没有脸去求本家那些远亲帮忙的，那时候唯一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就只有何老爷。
如何老爷这样的大家，虽非名门子弟，但却颇有地位，学子是无论如何都动不得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何老爷愿意娶她，替她保下李家和她爹，坚守了十多年的何夫人终究还是松口了，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
何老爷也知道自己有些趁人之危，她心里始终还是念着顾非，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经年累月慢慢撬开她的心强行往里钻。
何老爷究竟有没有钻进她心里？这是何夫人的私事，她不说，唐九金也不便问。
也幸好何蕊不在，若是在的话，必然得问出个结论来。
再后来，陛下念及顾非曾经有功的份上饶了他一命，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他被下了狱，家人也被判流放。
那之后的事情何夫人便只是听说了，听说，有一日，顾非突然称病，陛下让太医局的唐庭前去出诊。
顾非给了唐庭一本账本，是他这些年来在户部想方设法追查到的，听说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那五百万两的去向……
故事听到这，唐九金按捺不住了。
“等一下……”她启唇打断了何夫人，“他居然随身带着这么重要的物证？”
何夫人瞥了她一眼，“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顾非把账本藏在了别处，他只是把藏匿的地方告诉了你爹。”
这么一说倒是稍微合乎情理了一下，但唐九金仍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不是说顾侍郎娶的是我爹府里的丫鬟吗？那他应该跟我爹关系不错才是，为什么他出事那会我爹没有被连累？”
“从前的确不错，可自从他娶了那名孤女之后便与你爹再无来往了，外头都说，你爹也喜欢那名孤女，顾非这是夺了你爹所好，唐庭一怒之下便与他决裂了。”
“……”为人子女在听到自己爹娘从前的风流韵事时该怎么反应？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啊！
何夫人轻轻笑了声，“传言而已，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那孤女本就是你爹收留且带回来的，倘若他存了这种心思早就纳了那姑娘，又岂会轮得到顾非。你爹出了名的不沾女色，唯一能让他动心的怕也就只有你娘了。”
这话让唐九金松了口气，这么说来，他爹也绝无可能跟林雪青私奔了？
她拾回神，继续追问，“那我爹为何会和顾侍郎决裂？”
“按你爹的说法，顾非当年被擢升为户部侍郎时陛下便暗中下令让他彻查库银亏空的事，他很清楚这里头水深得很，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便不想连累你爹，就如同他不想连累我，所以娶了个家世简单的孤女一般。”
“……”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娶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