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段子七没有多心,唐九金也没有杞人忧天,林月白确实是个行事周密的人。
出城后没多久,唐九金便瞧见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车边站着个人,容貌普通,打扮得很有普通,但那人站姿却极为挺拔,见到林月白后他虽是什么话都没说,但仍能看得出很是恭敬,甚至对她都有些敬畏,一直太敢正眼看她,好不容易扫来一记偷瞄……
“你可以走了。”林月白忽然冷声发令。
“……嗯。”那人不敢多话,连忙管住自己的眼神。
林月白将唐九金扶上了马车,从怀里掏出路引递给那人,叮嘱道:“把这驴车还有这路引一同还给那对送菜的夫妇,再给他们些银子。”
唐九金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瞧见那人点了点头,默默地驾着驴车离开了,不禁好奇,“这是谁?”
“朋友。”林月白给了个简单明了让人无法再深挖的答案。
她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地打量着他。
“怎么了?”他笑问。
“我可没见过有人对朋友这么发号施令的。”唐九金眯起眼眸,逼视着他,“林月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倒是也不否认,“谁都有秘密。”
“我就没有,我的事你都知道,这不公平。”她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耍赖。
“是吗?”他轻轻挑了下眉梢,“你确定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眼里的怀疑很明显,没有丝毫的掩饰,唐九金眉头皱着更紧了,不悦地道:“你不会至今还在怀疑当年的事我有所隐瞒吧?”
“除此之外呢?”林月白忽然凑近她,双手撑在马车边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当、当然没有。”她下意识地往后仰,试图想要跟他拉开距离,之所以会说话打结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他的靠近而紧张。
唐九金就这么一直把身体往后仰到再也仰不动了,“砰”的一声倒在了马车里。
“噗……”他失笑出声,兀自绕开她检查起了马车里的东西。
见状,唐九金才松了口气,连忙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车里头堪称应有尽有,一大堆的干粮,各种换洗的衣裳,甚至还有被褥……
“你朋友倒是帮你准备得挺充分……”她惊叹道,同时也意识到了林月白这个人的确是不容小觑。
从他们临时决定要走到出发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这期间他有离开过段府吗?是如何通知人准备这一切的?
“朋友?你倒是挺从善如流。”林月白看了她眼,跳下了马车。
看这架势是打算对她坦白了?唐九金满怀希望地问:“所以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手下?”
“算是吧。”他回得模棱两可。
“……随你,爱说不说。”她赌着一口气,自顾自地钻进了马车里。
林月白好笑地看着她,“等到了长安我会说的。”
闻言,唐九金忍不住朝着他看去,“林月白,你这饵不错啊。”
为什么非得等到了长安才说?沿途那么长,是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吗?明摆着怕她中途反悔,故意在她面前悬着饵,驱着她不得不把这条路走下去。
“实不相瞒……”他噙着笑,“我最擅长钓鱼了。”
有那么一瞬间,唐九金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他们给林月白设了套,还是就连他们这个局都在林月白的意料之中……
按他的意思,看来也只有到了长安才有可能知道真相了。
她回过神,问:“为什么是长安?我们不是要去找神策军吗?”
“军营哪有那么好进,我们得先去长安见个朋友,他应该有办法帮我们混进去。”
“嗯。”还好,她差点以为他临时变更目的地了,唐九金暗暗松了口气。
“趁现在走官道,路途平坦,你好好休息下吧,之后的路不好走,怕是得委屈你一阵子了。”
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说什么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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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唐九金知道了,话不能说太满。
就算不是金枝玉叶,也是要洗澡的!
林月白的赶路方式着实有些别致,他不走官道,也不在任何城镇逗留,饿了就吃干粮,困了就睡马车。
按他的话说,这个路线比官道更快,能早一些到长安。
可以理解,她能接受,颠簸了点也无所谓,睡不好吃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她洗澡!
经过她的抗议后,林月白稍稍调整了一下行程,每隔两三天会想法找家农户借住一下。
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到了长安……
当那座巍峨的城门矗立在跟前的时候,唐九金被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长安会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那座苗寨,生老病死都在那儿了;再后来她以为她是不太可能活着离开洛阳的,其他地方都是跟她无关的风景;去过宋州之后她又以为所谓繁荣大概也就洛阳这样了,那座传说中的长安城应该也差不多。
可光是看这城门、这络绎不绝的人……东都和帝都到底还是有差距的啊……
城门口的守卫要比洛阳那儿盘查得更加严谨,但这一次林月白倒是准备得很充分,递交的路引应该是早就备妥的,守卫只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唐九金探出头,微张着唇,怔看着他们的马车驶过那座高耸幽深的拱门,城门后头的那条街大得有些不讲道理,她忍不住感叹,“这街上能走好多好多的马车吧。”
“嗯,说是能六车并驱。”林月白笑着回道。
“好厉害啊……”她四处打量着,这里的人瞧着都像是要比洛阳那边的更加富贵一些呢,“这就是我爹以前生活的地方啊。”
“夜里更热闹。”林月白抬眸看了眼日头,“时辰还早,我们先回家,你好好泡个热水澡睡一会,晚上带你去吃顿好的。”
“嗯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完全被街边那些摊贩给吸引了。
见状,林月白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再扰她了,由着她新奇地四处打量着。
马车大约又走了两刻才停了在一栋宅子前,这宅子跟潘家镖局差不多大,布局陈设都挺普通,这倒是挺符合林月白开医馆的身份,只不过……
唐九金发现院子里种得那些花草都挺名贵,有好些是极为娇气的,林月白离开了那么久,可它们却仍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瞧着便是有专人在打理,可他的宅子里就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
那俩人应当是早就接到了他提前送回来的信,早早就在宅子外头候着了,见到他们后就赶紧迎了上来。
丫鬟瞧着跟丁香差不多年纪,可却不像丁香那般活泼灵动,只默默伸出手试图想要接过她手上的包袱。
唐九金瞬间想起了包袱里还有段子七硬塞进去的银子,连忙护在了怀里,“不、不用客气,我自己拿着就是了。”
林月白看了她眼,转头询问起那个丫鬟,“屋子收拾好了吗?”
“嗯。”丫鬟点了点头。
“那你先带唐姑娘过去,准备些热水,伺候她沐浴吧。”
“好。”丫鬟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冲着唐九金道:“唐姑娘随我来吧。”
唐九金转头看向林月白,“你不跟我一块进去吗?”
这模样让林月白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你这么粘我倒是少见。”
“……这里我就只认识你。”这也算是真心话,她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点慌,更何况,她来这儿的主要目的就是盯着林月白啊。
“这丫头叫小八,话虽然不多,但手脚麻利,有什么事你吩咐她就行了。”他伸出手,安抚性地揉了揉唐九金的头,“我去见个朋友,很快就回来。”
“什么朋友?”唐九金追问。
“自然是能帮我们办事的朋友。”
“那我不能一块去吗?”
“嗯,待我都安排好了就带你去见他。”
他始终噙着颇为温润的笑,既不干脆拒绝她的要求但也并未答应,到这份上,唐九金自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死缠烂打,“那你去吧,早些回来啊。”
“……好。”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回应罢了,他却说的无比艰涩。
早些回来啊……
这话有多久没人和他说过了,好像自从姐姐离开后就再也未曾听过了。
这些年在长安,他过得并不坏,称得上衣食无忧、呼风唤雨,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活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历经的也都是些冰冷杀戮。
就算是他也会渴望人生中能够有一抹暖色,他希望这抹暖色是唐九金,却又害怕是她……
“少爷。”身旁传来一道低唤,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回过神,长吁出一口气,褪去了眉宇间柔色,面无表情地朝着身旁的小厮看了过去,“你去告诉我爹,这事我自有分寸,不必派你盯着我,还有,让他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半年之期还未到,他要是敢对唐九金不利,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老爷只是想见你一面……”
林月白兀自解开栓在一旁的马,翻身跃上,垂眸冷觑着那名小厮,“他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吗?这种时候见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可是……”那人无奈地劝道:“你从未离家那么久,老爷也是想你了。”
“他不是年年都找人给我画像嘛,想我的话看看那些画像就成了。”
“……少爷,老爷膝下就只有你了,他……近几年身子确实一日不如一了,你的画像他平日就一直在看,看一次念叨一次。”
林月白无奈地叹了声,妥协了,“行了,我会想办法去看他的。”
“……”那人也不好再劝说,只好默默往一旁退了步,给林月白让出了道。
“你不问我去哪吗?”这倒是让林月白有些意外。
“老爷说了,你行事向来缜密,若是不让我跟着,那就不要多问了。”
“嗯……”他到底还是心软了,“请大夫了吗?”
“啊?”
“不如说死老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吗?大夫怎么说?”
“配了不少药,正调理呢。”
“给他多买些蜜饯吧,他怕苦。”
“……”谁敢啊!除了少爷,要是有人敢把蜜饯这种只有孩童和姑娘家才喜欢吃食端到老爷跟前,怕是很难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林月白也想到了这一点,叹道:“算了,回头我给他送去吧。”
“欸!”那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