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月白口中,唐九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和她先前所听到的那个故事相比,唯一一致大概就只有人物名字、官职、以及那桩库银丢失案。
他对那桩陈年旧案的描述与何夫人一致,不同的是,他爹是奉了李宴辅的命追查库银去向的,至于她爹……身为御医时常在后宫走动免不了得择木而栖,她爹与皇后一族来往甚密,素来为国舅爷办事,这位国舅官拜左相,颇得陛下器重,也因此与李宴辅一直都不合。
顾非在经过数年蛰伏后终于查出当年库银的丢失与国舅有关,眼瞧着证据确凿足以给国舅定罪时,顾非却率先出事了,被卷入了贪墨案,幸亏李宴辅从中周旋陛下才答应饶他一命,只盼了其家属流放,顾非本人则被下了狱。
众所周知,朝局瞬息万变,只要活着便还有翻身的希望,何况顾非背后还有李宴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在牢里待太久的,兴许还未得他的妻儿抵达流放之地,他就已经翻了案,届时再将家人接回团聚,此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然而,国舅忽然以替顾非例行查验身子为由派唐庭前去狱中探望。
唐庭离开之后不久,顾非就被人发现死在了狱中。
等陛下下令逮捕唐庭归案时,他已经畏罪潜逃了,和唐庭一同消失的还有个一个账本,账本上清晰记载着国舅贪赃枉法的罪证……
“你觉得那个账本是我爹拿走的?”显然他的故事还没说到重点,但唐九金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
她觉得,这个逻辑不太对啊!
“不,账本一直都在我姐姐身上。”
“……啊?”坏了,她该不会有赌输了吧!
其实她爹娘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账本?那罗梓成岂不是要白跑一趟?她和段子七岂不是只有剩死路一条?!
“我姐姐去苗寨只是为了伺机报仇,但你爹娘确实待我们姐弟俩很好,以至于她逐渐心软,甚至想过干脆就这样放下仇恨或许会活得更开心,就这样,我们在苗寨不知不觉就待了数年,听杜衡说,姐姐本打算找个机会离开,就此恩怨两清,她也算是能安安心心嫁给杜衡了。一直没能走成兴许是因为我……”说到这,他眼神一黯,“回想起来,她曾经试探性地问过我好多次,若是寨子里待不下去了怎么办……要不要一起回竹屋之类的……而我每回都说不要,我不想跟你分开……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姐姐也就没忍心走……她怎么也没想到,你爹之所以待我们那么好就只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然后设法拿到账本。”
“所以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账本现在到底在哪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呵……”林月白溢出一记冷笑,“我只记得那一晚我和姐姐一块去你家吃饭,你和你娘喝了汤之后便不省人事了,姐姐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拉着我逃,可惜还没来得及逃出门便冲进来一群黑衣人,我被人打晕了,后头的事便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马车上。听杜衡说,那锅汤有毒,原本是你爹为我准备的,听闻这毒只需要在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就会没事,而这解药自然只有你爹才有,你爹本是想要用我的命来要挟姐姐交出账本,可是你娘终究还是不忍心,率先喝了汤,甚至也没拦着你喝,她大概是确信你爹绝不会放任你们母女俩不管,结果……她应该很失望吧,那个男人宁可要账本而不是救妻女。”
“那他最终拿到他心心念念的账本了吗?”她尽可能的让语气听起来足够绝望。
事实上,这个说辞唐九金完全不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爹娘。
她打娘胎里就带着病,她爹为了治好无所不用其极,那份爱是她曾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对待娘亲也是一样,她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疼宠至极,这份爱也是他她曾亲眼目睹的……这样深爱着她和她娘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林月白的眸色瞬间变得阴沉,“最可恨就是他都已经拿到账本了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姐姐,他一定没想到姐姐会拉着他同归于尽吧。”
“那这账本现在在哪?”她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这事关着段子七的生死。
林月白起了怀疑,“你为何这么关心账本?”
她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道:“因为很奇怪啊!既然这账本一直在你姐姐身上,那当初杜衡救下你们之后,雪青姐为什么不将账本交给李宴辅,如此一来,不仅能帮你爹翻案还能彻底打垮国舅爷。”
“义父说,当时时机还不成熟。”
“这话你信?”
“……”林月白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她突然起来他在讲述这些之前所说的那句话——“至少是我所知晓的真相。”
这话很微妙,仔细一品便觉得其实林月白心中也一样有疑惑,他似乎也在怀疑他所知晓的那些究竟是不是实情。
目前看来,他们俩所知道的版本相去甚远,也确实无法判定究竟哪个才是事实。
她尝试着尽可能地去抛开主观,理性分析……
“说起来,杜衡那日带着你去崖下找雪青姐和我爹的尸体,是不是也顺便找了账本,可惜没能找到?”
林月白眼眸一眯,警惕地看着她,“你为何会知道?你都想起来了?”
“就算想起来了我又怎会知道你们去崖下找尸体的事?那时候我应该还在苗寨里躲着吧。”唐九金瞥了他眼,继续道:“我猜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义父是不是觉得账本很有可能在我身上,所以让你来接近我设法拿到账本?”
“那账本是在你身上吗?”他不答反问。
唐九金好笑地哼了声,“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我所知道的真相?”
他犹豫了片刻,眉梢轻挑,“愿闻其详。”
“我的故事里没有账本也没有什么国舅爷,据我所知,让你爹去追查库银去向的是陛下,你爹也的确不负所望查出了是李宴辅亏空了那些库银,那时候他如日中天,权势要比现在更甚,就连奏折都得先交由他过目筛选再呈给陛下,你爹恐怕是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所以李宴辅率先发难,构陷你爹,一手炮制了那桩贪墨案。而我爹与你爹交情匪浅,他去狱中仅仅只是单纯的探望。”
林月白提出了质疑,“那你告诉我,为何你爹刚走我爹就被发现死在了狱中?只是单纯的探望会不会也太过巧合了一些?”
“这我解释不了,但你别忘了,我这一身用毒的本事是我爹教的,换言之,倘若是我爹下的手,那些服下数个时辰乃至数日之后才会死的毒不香吗?分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他为何要用被火烧过的钉子?”
“也许他就是一言不合临时起意呢?”
“临时起意还能随身带着枚钉子?我爹是大夫又不是木匠。”
“……”他陷入了沉默。
这更让唐九金确定了,他确实也觉得李宴辅有问题,只是不愿意去接受。
也难怪,谁能轻易接受认贼作父这件事呢?他以为李宴辅对他有养育之恩,可真相却是他极有可能是被当成棋子在培养,他手上的血全都是李宴辅处心积虑染上的。
倘若事不关己,她着实不想去拆穿这种假象,能够掩耳盗铃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然而这件事不仅与她息息相关,现在甚至还攸关着段子七的生死……
她启唇,有些残忍地继续道:“这件事并没有到死无对证的程度,左相还在、陛下也还在,以你现在的能力要找到答案并不难。”
“……”是不难,事实上,他也的确查到了一些事,与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真相相悖的事。
唐九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动摇,决定再接再厉,“小白,你收手吧,再错下去你会回不了头的。”
“收手?”他抬起头,噙着讽笑,“你的意思是,放了你和段子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话太多了,不该你操心的事就别操心了,安心等着出嫁便是了。”说着,他转身离开,脚步透着掩都掩不住的仓皇。
唐九金倏地擒住了他的手腕,忽然道:“不要承认。”
“嗯?”林月白不解地拧起眉心。
“无论是那个什么兵部尚书崔哲,还是王万元,抑或是周品……这些案子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人问你,你都不要承认。”
“为什么?”
“你要活下去,活着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