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营帐里有一把大刀,刀柄要比唐九金的胳膊还粗。
她一直在用余光头瞄那把刀,生怕杜衡一言不合就会对她刀剑相向,身为一个中护军,战斗力必然不容小觑,他甚至都不需要喊人,恐怕轻而易举就能要了她的命,而林月白究竟是会帮她、亦或是帮着杜衡杀她都还是个未知数……
即便是对于眼下这种情况她早就有过预判,可真正面对时仍然会胆战心惊。
她甚至都记不清如何离开杜衡的营帐,只记得林月白将她送入他们暂住的帐子后便离开了,说是有点事要办,叮嘱她哪都不要去。
她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让那抹惊魂定了下来,然后开始反复回忆杜衡那番说辞。
这说辞简直漏洞百出——比如他既然知道雪青姐去找她爹报仇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来苗寨找过他们?又比如,既然是李宴辅默许或者说授意他去救人得,那大可以直接替他们姐弟俩伪造个新户籍,以李宴辅的能力这完全不是难事吧?为什么要把他们俩藏在那个什么新盛镇呢?
总之他的这个故事有太多说不过去的地方,但他显然是知情者,从他身上一定还能打听到不少事。
当然了,唐九金没敢再贸然行动,现在显然还不是拼死一搏的时候。
她格外听话的在帐子里等着林月白回来,一等就是一下午。
直到入夜后林月白才掀开了帐帘,这一下午对于唐九金来说格外的难熬,以至于见到他时她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的激动……
“你回来啦!”她的语气透着雀跃。
这份雀跃和期盼让林月白微微愣了下,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焦急地道:“收拾下东西,朱大哥会安排人送你离开。”
“离开?”她茫然地眨着眼帘,“我为什么要离开?”
“留在这等死吗?”林月白索性走到床边,亲自动手替她收拾了起来,她的东西不多,也就两套换洗的衣物。
“等…等一下……”唐九金伸手按住了那只包袱,“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得设法拖住杜衡,你先走,他应该不会太过为难我,朱大哥会派人送你回家,你在家等我,过些天我就回来……”
“不行。”还没等他说完,唐九金就打断了他,“一起来的自然得一起走!”
他耐心地劝道:“我们俩一起走目标太大了。”
“那就一起留下。”
“……你确定吗?”
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
这条路她走了太多年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眼看真相已经触手可及,怎么可能现在离开?!
林月白沉默了片刻,忽然弯起了嘴角,轻笑道:“你这是要跟我生死相随的意思吗?”
“说什么生死相随……”这个人很有问题,这是面对疑似杀父仇人的女儿该说的话吗?回想起来,他在听完杜衡那个故事后虽然的确表现出了该有的震惊,可却没有该有的挣扎?是完全不相信那番话还是其他原因?唐九金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想过,如果我爹当真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会怎么做?”
林月白微微歪过头,打量着她,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说这话时他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是唐九金完全看不懂的笑容,她着实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林月白,下意识地低下头躲开了他直勾勾的目光,轻声咕哝了句,“我不知道……”
他冷不防地伸出手擒住了她的下颚,逼迫她抬起头,指尖力道很重,话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软,“你当真不知道吗?”
她秀眉轻蹙,下意识地想要扭头挣开他的钳制,却发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唔……”颊边被他捏得生疼,她痛哼了声,眉头越皱越紧。
若是以往林月白定会放松力道,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依旧死死地抓着她,逼问:“先前为什么要答应杜衡留下来?”
“我只是觉得他应该还有所隐瞒……”
“纵然他的确有所隐瞒,可你又怎会不知,你若只身留下只有可能沦为阶下囚又或是刀下魂,能从他口中套出话的人只有我……”终于,他放松了力道,但那只手仍然胶着在她的颊边,拇指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唇瓣,“你吃定了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是吧?”
这触碰让唐九金不适,然而她不过是稍有避开的动作,他便手腕一转,指尖穿过她的发丝,牢牢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喉头紧张地动了动,吞吐道:“我……我不知道,我也只是赌一把……”
“是什么让你敢拿命赌?”
“我们……”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她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香囊,逼迫自己冷静面对,“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他失笑出声,“友情可赢不过杀父之仇。”
“……”
“你赌的不就是我到底有多爱你、会不会爱到连杀父之仇能放下吗?”
“我没有……”她急切地否认。
林月白喜欢她,这件事她是能察觉到的。
只是,他不说穿,她又何必非得扯下他的面子再狠狠撒上一把盐?起初想着,那也许也就是儿时情谊的衍生,得不到慢慢也就淡了,图个日后好相见;再后来,确有几分利用之嫌,她或多或少是借着这份感情让林月白将她带来长安的,这一点她不否认。
可她从来都没想过,他喜欢她就应该为了她放下一切,甚至是杀父之仇。
她赌的是她爹绝对不会杀人、赌的是林月白对她已无任何欺瞒。
“唐九金,你赌输了。”他倏地溢出低喃。
“……”她回过神,蓦然一震,圆睁的双眸里是满满的恐惧。
是的,恐惧,他那种鬼魅般的笑、那种意味深长的话……陌生得让她害怕……
“我想过要让你离开的,既然你选择留下,那……”他倏地弯下身,薄唇擦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从今往后,你就好好陪着我吧。”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如同羽毛一般轻抚而过,惹得她鸡皮阵阵。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她有些沉不住气了,正当她本能地要做出一些自保行为时……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撩开,朱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侄子……”话才刚开了头,他瞧见了帐子里姿势颇为暧昧的那俩人,蓦地顿住了话端,愣了片刻后,脸色尴尬又带着点惶恐地迅速挪开了目光,“呃……我、我还是一会再来吧……”
“不碍事,来日方长。”林月白松开了唐九金,转身唤住了正欲离开的朱郯,“有什么事说吧。”
“哦……”朱郯停住了脚步,“那个……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唐姑娘随时都可以离开。”
林月白瞥了眼一旁明显松了口气的唐九金,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逃过了一劫般,有藏也不藏不住的庆幸,这让他不由地溢出了一记讽笑,“她怕是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唐九金猝然抬头,怔看他。
“欸?”一旁的朱郯则是一脸茫然。
林月白显然没有跟他解释的心情,冷不防地问:“人找到了吗?”
“……欸?!”朱郯更加愕然了。
“我问你人找到了吗?”林月白耐着性子又重复了遍。
“这……”朱郯看了眼一旁的唐九金,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话是可以当着她的面说的吗?
“不必演了,说吧。”
有了林月白的这句话,朱郯才敢回话,“找到了,关着呢,插翅也跑不掉。”
“嗯。”林月白满意地点了点头,“带路。”
说着,他紧握住唐九金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营帐外头走。
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萦绕在她心头,她情不自禁地顿住脚步。
林月白也跟着停了下来,回眸看向她,“怎么了?你不想见他吗?都那么久没见了,你应该甚是想念才对啊。”
“谁?”她颤着声问。
“你说呢?”
“……”能让她甚是想念的人就只有段子七。
“哦,差点忘了,你们今天早上才见过吧。”
“…………”是段子七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