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月白说，他收到消息赶去洛阳府公廨的时候路过何府，稍稍打听了下，听闻何家的蟹宴还在继续，瞧着歌舞升平、岁月静好的模样。
要不是卓文宗亲自来传的话，他甚至都会怀疑是有人假借唐九金的名义传来的假消息。
唐九金是有些意外，她离开的时候何蕊都还处在情绪失控得状态，何老爷看起来也不太好，本以为那宴席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但转念一下，她倒是觉得也不难理解。
还记得上回王家宴席上出事时，到处都透着风声鹤唳的气息，就连远在汴州的周品都被惊动了。
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洛阳城里都还一直流传着有关王家的各种谣言，更有甚者颇为迷信的觉得，王万元在朝为官期间定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才遭了如此报应，老天爷怕是想让他断子绝孙呐。那些人似乎忘了王家的两个儿子都还在健在，又或者并不是忘了，人们从来只看得到他们认为对的事情，真相如何没几个人关心的。
大概就是有了这前车之鉴，所以何老爷才没有声张吧。
如今何夫人还处在生死未卜的状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捡回一条命，断不能连名声都被毁了的。
林月白觉得段老爷和段夫人应当也还不知情，看段子七的架势，似乎是觉得没必要特意将此事告知他爹娘。故而，回府前他还特意询问了下唐九金，一会万一碰上段老爷和段夫人该如何应对。
唐九金认真想了想，觉得瞒不住。
段老爷和段夫人皆是大智若愚之人，瞧着心大，实则心细如发，今晚这宴席何蕊和何老爷都没怎么出现，她和段子七也没了踪影，他们必是已经猜到些端倪了。
事实果然就如她猜想的一样，夜已深，段府却是灯火通明。
远远的唐九金就瞧见段夫人正在前厅外头来回踱步，看起来很焦虑；段老爷也稍微好一些，直挺挺地坐在厅堂里，手里头一直端着茶盏，却始终未见他喝上一口，良久后，叹了声，又将茶盏放下了……
“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段龙套的嚷嚷声传来。
段老爷和段夫人齐齐回过神，朝着唐九金迎了过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段老爷率先启唇，语气里透着担忧，眉头紧蹙着，对于段子七的这种安排很不满意，直到瞧见唐九金身后的林月白，他的眉心才稍稍舒展了些，“哦，林大夫也在啊，那就好那就好……”
“好个屁！”段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眼，转头看向唐九金，询问道：“子七呢？他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嗯，他今晚怕是抽不了身了。”唐九金照实回答，但并没有说太多，她还不太清楚段老爷和段夫人察觉到了多少。
“在公廨里头？”段夫人问。
唐九金借机试探，“说是要去何府守着。”
果然，段老爷和段夫人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而是默默地互觑了一眼。
“这……”紧接着，段老爷有些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别说了，都这么晚了……”说着，她转头看向林月白，关于这个林大夫与九金的关系，她已经听说了个大概，对他的态度自也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了，“林大夫啊，能不能麻烦你给九金煮些安眠定神的汤药，喝了好睡一些。”
林月白弯起嘴角，笑得颇为温润，“不麻烦，应该的。”
段夫人也回以一抹感激的笑容，直到林月白走远，她的笑意倏然褪去，还忍不住咕哝了句，“这话说的，好像照顾你是他的责任似的。”
唐九金察觉到了段夫人言辞间的敌意，猜想段老爷应当已经把她和林月白是故友的事告知段夫人，有了这层关系在，林月白还留在段府难免有些尴尬，可他暂时还不能走，他来洛阳找她是为了查他姐姐的事，如今已有些眉目了，他又怎舍得走呢？
想到这，唐九金连忙道：“夫人，他本就是你和子七为我请来的大夫，照顾我自然是他的责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段夫人努了努唇，为了帮自家儿子守护住这个媳妇也是操碎了心，“从前我只道他是为了诊金，这无论多少银子，我们段府都给得起，自是理直气壮了……哪晓得他还存了别的心思，这心思我们可给不起……”
后半段她说的很轻，似乎并不想让唐九金听见。
唐九金也很配合地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地回道：“刚来段府的时候他哪知道我是谁，还不是因为子七承诺了若是能治好我定会让他平步青云，这才留下的，这不是为了诊金是为了什么呀。”
“对对对，就是为了诊金……”段夫人连连附和，见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禁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她往后院走，“瞧你这手凉的……娘送你回房吧，你的伤还没好透，可千万不能着了凉，一会喝了汤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让子七操心去，你只管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的等着出嫁就行，知道了吗？”
“嗯。”唐九金点了点头，笑得很甜，心思却有些沉。
直觉告诉她，段夫人和段老爷不仅仅是猜到何府出事了，甚至有可能也猜到了她隐瞒了些许关于她爹娘的事。
这个猜测并没有丝毫的根据，就真的只是直觉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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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七一夜没回来，唐九金自然睡得也不怎么好，她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想了很多，但都是些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才睡着，也就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且还是那种迷迷糊糊的浅眠。
尽管她为了不让段夫人和段老爷担心，用早膳时尽可能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爽利，结果脸上还是有着藏着都藏不住的疲态。
为此，段夫人对林月白的医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一个连安眠定神都不会大夫，怎么可能治得好九金的痴傻症？所以，他果然不是为了诊金而来的！说起来，她当日那么高调的设宴认义女，这林月白即便是远在长安也定是听说了，早在来段府之前他应当就知道了段家二小姐叫唐九金，又所以，他果然是冲着九金来的！
当然了，段夫人并没有把这推断当众说出来，她可不想让九金察觉到什么，从而去考虑跟林月白之间的可能性，这话，必然只能是私下跟自家儿子聊……说起来，她也确实得找个机会跟子七好好聊聊了，关于何家的事、关于九金爹娘的事……
虽然段夫人什么也没说，但从她今日对待林月白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她对他的医术很有意见了！
唐九金觉得有些对不起林月白，他医术虽烂，安眠定神却还是能够信手拈来的，只是她这体质着实有些特殊，对各种药效的抵抗力都强得惊人。
用完早膳后，唐九金又被段夫人逼着去睡了会。
这一次，她倒的确是睡着了，兴许是真的累了吧。
直到丁香轻手轻脚地把她推醒时，她还是困意浓重、睡眼惺忪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何家二小姐来了，说是找你有急事……”
虽然话语是催促的，但丁香的语气确实不疾不徐，夫人交代了，应付应付叫一下就行了，要是睡得沉也不必着急，让何家二小姐等着便是了。
所以，丁香就只是例行公事般地交代了句，并不期待二小姐有什么反应，说完她就打算离开了。
没曾想，唐九金蓦地惊醒。
困顿之意顷刻散去，她眼神晶亮得很，“何蕊来了？”
“啊……嗯……”丁香愣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是……要去打架吗？
如此干劲十足一定是要去打架！
她好歹是贴身伺候二小姐的大丫鬟，对于二小姐和少爷之间的事自然是已经有所耳闻了，她认为，她家二小姐和何家那位二小姐之间除了情敌关系之外便不存在其他关系了，既然是情敌，那见了面不得打起来吗？
“快快快，快把衣裳给我。”唐九金翻身下床，急匆匆地催促。
“好嘞！”丁香连忙回神，取过架子上的衣裳替她穿了起来，边伺候边还信誓旦旦地说道：“小姐，丁香一会给你描个妆！”
“还描什么妆啊……哎呀，你动作太慢了，我自己来……”
“虽然小姐已经长得很漂亮了，就是素面朝天也不输那何姐二小姐，可是夫人说过，妆容这东西就是我们姑娘家的甲胄！穿上甲胄之后整个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能士气大振的！”
唐九金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却也懒得解释，迅速替自己穿戴整齐后，她便急急地朝着门外走去，“何蕊在哪呢？你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直接把她给带进来不就是了。”
“……是、是夫人，夫人说你正睡着呢，让那何家二小姐在前厅等着。”丁香原本还是想再劝劝她家小姐的，妆容真的很重要啊！但是转念一想，也许她家二小姐就是想要在战术上藐视敌人在战略上重视敌人。
唐九金没再多话，快步朝着前厅走去。
她当然不能也不敢怪段夫人的，想来这段夫人多半是虽然猜到何家出事了却并不知究竟是什么事，若是知道何夫人危在旦夕，断然不会纠结于那些个小情小爱的，这也怪她，昨晚只想着尽量不要让他们担心，他们没问，她也就什么都没说。
好在，何蕊倒是也没太在意，一见到九金后就急切地道：“阿九……我娘、我娘快不行了……”
“怎么会……”唐九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她看过何夫人的伤势，确实危险，但也不是救不了，甚至不算难救。考虑到情况特殊，何蕊兴许是一个劲往最坏的方面想了，她定了定神，冷静地问：“大夫怎么说的？”
“别提那些大夫了，全都是庸医！”她一脸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唐九金身上的模样，“你去看看我娘好不好？上回你不是把那个潘湘湘给救活了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救我娘的！”
唐九金知道现在不是推脱谦虚的时候，“好，你等我下，我去整理下东西，马上就好。”
“嗯。”何蕊点了点头。
唐九金果然没让她等太久，连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她就再次出现在前厅，脸颊红扑扑的，喘息很粗重，看得出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就在俩人刚跨上何府的马车时，林月白突然跟了出来……
“我随你们一块去吧，兴许能帮上什么忙。”他看着马车上的那两人，道。
唐九金正想点头，他放心不下也正常，要去便去吧，尽管他说或许什么忙也帮不上，但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纠结这些。
可还没等她开口，何蕊就抢先道：“你不准去！”
这反应让唐九金和林月白都不由地愣了下。
她红着眼，愤愤地道：“谁知道你和潘湘湘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之，你不准去！有九金在就够了，你那点医术能帮上什么忙？不用你假好心！”
“我……”林月白想要解释。
唐九金打断了他，劝道：“你就在府里等着吧，没事的，她现在情绪不稳定。”
“也好……”林月白收了声。
直到马车慢慢驶离了段府，何蕊松开了始终紧握着唐九金的手，整个人像是瞬间松懈了下来。
唐九金觉得有些奇怪，她都还没看过何夫人的情况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何蕊就这么信任她吗？这口气未免松得有些早了吧？
片刻后，何蕊缓缓启唇，“我娘没事了，已经醒了。”
“……啊？”什么情况？
“她说想要见你，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她交代了，不要让林月白跟着，也不能让林月白知道她醒了。”
“……”唐九金还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她却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