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才刚拐过膳堂的拐角，就觉得手肘一紧，一股力量忽然将她往后拽，她压根来不及反应。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抵在墙边，他挨得很近，呼吸有些急促，那双黑眸透着怒意。
这样的近距离让她很不习惯，不由地蹙起眉心，试着挣扎了几下，这才发现林月白的力气远比她想象得要大……也是啊，他到底是个男人，一旦发起狠来，她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所以，硬碰硬绝不是明智的选择，她痛哼了声，软软地道：“林月白，你弄疼我了……”
“你甘愿为妾吗？”他忽然问，话音很沉，有些喑哑。
“你先放开我。”她眉头紧皱，倒也不至于那么疼，能感觉到他稍稍放松了力道，但这种距离让她很不舒服。
“你先回答我。”他很坚持，仿佛要不到一个明确答案是绝不会罢休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终生不嫁也绝不可能给人当妾！”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缓缓地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回到了朋友之间该有的恰当距离，却又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轻揉着，白皙腕间有着清晰的红印，那是他方才扣压出来的，他觉得有些后悔，动作愈发得小心翼翼。
感觉到唐九金想要把手缩回，他又微微加重了力道，抬眸看着她。
直到她不再挣扎了，他才放松下来，闷声道：“你别再躲我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至少得有个人说说话，这么憋着会憋坏的。”
“我哪有躲你……”她瞪着被林月白攥着的手，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从前他绝不会有这种僭越举止。
是段子七的始乱终弃让他彻底放飞自我了？那还会不会有更过分的举止？她有些紧张，身子绷得紧紧的，时刻处在防御状态。
“自从那天从何府回来，你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我都来了几次了，每回都被那个丁香挡在外头，说什么二小姐身子不适……”他好笑地哼了声，“阿九，你几时变得那么娇弱了？”
“……别、别揉了，我确实没有那么娇弱的。”趁此机会，她猛地把手抽了回来，还顺便拉了拉袖子，遮住了双手。眼见林月白没再勉强，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默默站在她跟前，看起来似是与从前无异，她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解释道：“我躲的不是你。”
“是吗？”他眉梢轻轻挑了下，联想到方才段子七所说的那些话，似乎猜到了些什么，“那日在何府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她抿了抿唇，撒谎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情绪拿捏她也很擅长，“他……很担心何蕊。”
“担心？”林月白嗤笑了声，“能让你把自己锁在房里，应该说，是他眼里只剩何蕊了吧。”
“……”这种时候她不适合说话，默认是最恰当的回应。
事实证明，她这个处理方式确实很到位，尽管什么都没说，林月白却已经能够想象出当日的场景。
无非就是她挖心掏肺地把何蕊当朋友，倾尽全力去救治何夫人，可段子七却忙着倾尽全力安慰何蕊，他顾不上唐九金累不累，也顾不上她也不过是伤势未愈的人，那时的她在他眼里就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何夫人。
她不傻，这足以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很有可能只是他的一时贪鲜。
只是，在还没有听到段子七亲口说出那些话之前，她仍是想要自欺欺人，于是便宁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愿去面对……
想到这，林月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你要是不甘心，我随时可以去替你讨个公道。”
“你要怎么讨？去质问段子七为什么玩够了就扔吗？还是打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娶我？”唐九金抬起头，看着他，苦笑，“小白，至少给我留点尊严吧。”
“可是……”林月白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段子七不就是吃定了她会悄然退场吗？凭什么要让他如愿！
他的劝说才刚开了个头，不远处膳堂那儿透出来的灯火便有些忽明忽暗，他被吸引了注意力，瞧着那头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人要出来。果然没多会功夫就瞧见了段子七和何蕊的身影，两人肩并肩拐过回廊，倒是也没什么太过亲昵的举止，但光是瞧着他们俩站在一块的模样便让人觉得刺眼得很。
显然段子七也没料到他们还在这，不由地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月白就抓起唐九金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回房。”
“嗯……”唐九金自然也没太抗争，她知道，林月白这是不想让她面对那两个人。
她其实还挺想看一眼段子七的，想给他一个眼神，想让他安心，可她不敢，以林月白的城府，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于是，她就这么任由着林月白将她拉走，头也不回。
至于段子七……
他始终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唇线紧抿，脸色阴沉，视线胶着在林月白与唐九金交握着的手上。
何蕊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紧握着的双手，能依稀看到他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隐隐泛白，她轻轻咳了声，压低声音劝道：“忍住，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果然不该回来的！他就知道！有些画面一旦亲眼见到是很难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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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唐九金送回房后，林月白并未离开，而是大喇喇地在她屋子里入了座。
她自然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索性支开了丁香，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当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就这么双手捧着杯子，怔怔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
好半晌后，林月白才打破了沉默，问：“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她眼神空洞，话音飘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恍惚。
“要不要跟我走？”
“……”该说刘应鸣估量得还挺准吗？这事由她出手似乎是简单得多了，她还在想该怎么提出让林月白带她离开才不会显得太突兀，他居然主动问了。
这让唐九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甚至开始觉得有些负罪感了。
先不说林月白到底是不是喜欢她，至少，他是把她当朋友的，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的。
会不会是他们想多了？也许林月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他也和她一样一直在查，也许他真的只是碰巧偷了神策军的马？那她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简直就是在利用他的真心，过分了啊！
林月白倒是没太在意她的怔忡，他甚至觉得她会有这种反应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他转了转目光，四下环顾起了这间屋子，虽然这屋子他已来过无数次，但从前并没有什么闲心去打量……
“说起来，这段家对你倒也还算是不错，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只是……”他视线转回到了唐九金身上，嘴角挂着讽笑，“这地方你还待得下去吗？”
“……”她紧咬着唇，仍旧没说话。
“既然你也没想好以后该去哪，那不如跟我走吧。”
她终于启唇了，轻声问：“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凭我的医术再加上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我们一起把长安城里那些名门望族给掏空。”
他笑了，嘴角咧得很开，露出那口大白牙，笑得像个孩子，“自然作数。”
“……”这笑容让唐九金愈发良心不安了！
见她又沉默了，林月白的笑容很快便褪去，转而拧起了眉心，“你还是不舍得吗？非得亲眼见到段子七和何蕊的洞房花烛夜才能死心？”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我爹娘的事，都到这一步了，终究是有些不甘的。”
“嘁……”林月白没好气地嗤了声，“又不是离开段子七就没法查了，再说人家就要忙着成亲了，还有空帮你查吗？”
“他不帮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查呀。”唐九金放下茶盏，转身面向林月白，一说起她爹娘的事她就顿时活了过来一般，这也的确是她该有的模样，“你不觉得何夫人遇袭的事可能跟我有关吗？杀她的人是潘湘湘，可那个潘湘湘跟你姐姐长得那么像，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说不定何夫人知道我爹娘的事，所以那些人才要杀她灭口。”
“你想等何夫人醒来亲口问她吗？”
唐九金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林月白这人确实不简单，瞧瞧这话说的……
他也不追问何夫人的情况、也不询问何夫人是否还有醒来的几率，而是抛出了个颇具诱导性的话题，她只要稍稍走神就有可能跌入这陷阱。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吧，虽然是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她还是回得很小心。
“何夫人的伤势太重了，虽说我已经尽力，但……”她眼帘轻垂，看着颇为失落，“她醒来的几率不高，可我还是想再等一下看看，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何夫人并不是唯一的线索吧，与其赌一个奇迹，不如另辟蹊径。”
“嗯？”唐九金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说冒充潘湘湘他们的是神策军吗？”林月白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那杯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杯子，片刻后，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般，倏然抬眸，直勾勾地看向唐九金，嘴角微微上演，“想不想去探一探神策军？”
这个发展出乎了唐九金的意料，她本以为能让他带着她去长安就已经算是不错的成果了，万万没想到他会想要直接把她带去一探神策军。
换言之，他果然是跟神策军有关系吗？！
她差一点就失态了，好在及时稳住了心神，不动声色地道：“小白，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了，会被人笑的……”话音未落，她就开始身体力行了，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别闹了好吗！那可是神策军啊！直接听命于陛下的神策军啊！你以为神策军的军营就跟你那破医馆似的谁都能去啊！”
“少废话。”林月白没好气地白了她眼，“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唐九金打量了他会，稍有动摇，“想又如何？”
“那就收拾下东西，先睡一会吧，寅时初我在后门等你。”边说，他边站起身，举步朝着门外走去。
“……寅、寅时？天都还没亮呢，你是要干嘛？”
林月白顿住脚步，倚在门边，双手交错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见过有谁是天亮之后才私奔的。”
“私奔？！”
“不是想去神策军营吗？不私奔怎么去？难不成让我想法子把军营给你搬到段府来？”
“你……”唐九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真有办法去神策军营？”
林月白并未回答她，而是忽然扯开话题，开起了玩笑，“你说，你爹娘当年私奔时是不是也是我们现在这般模样？”
“怎么可能……”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抵不过良心，尽管林月白确实很可疑，可有些谎她无论如何都撒不了，“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他微微怔了下，但很快又重拾笑意，“不急，慢慢来。”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跨出了屋子，丝毫没有要为她解释言下之意的打算。
唐九金自然也没有追问探究的打算，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