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神的,那之后何夫人又说了些话,她自然也都没能听清,好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再后来,何夫人累了,连话都说不动了。
她伺候何夫人睡下后又在房里呆坐了好一会,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有神情紧张的何蕊,还有严阵以待守在外头的段子七等人。
这里自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何蕊将众人领到了书房,段子七又另外安排了一队人将何夫人的屋子守得密不透风的。
唐九金也没卖关子,一进书房便转述起了何夫人方才跟她说的那些话,当然了,她把何夫人和顾非之间的那段旧情过滤掉了,只说了俩人是儿时的旧识,有些交情。
直到她说完,书房里仍是一片静谧。
何蕊一脸的呆滞,显然还没能彻底消化掉那些信息。
刘应鸣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卓文宗倒是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打量着段子七的反应。
至于段子七,他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就好像对于林月白的身份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早就知道了?”唐九金诧异地问。
“知道什么?”段子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月白和顾非的关系啊。”
他好笑地撇了撇唇,“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明明她惊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缓过来,再看看何蕊,惊得都说不出话了!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太惊讶。”段子七随口解释了句,转而又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你就没什么看法吗?”唐九金反问。
他摇了摇头,“我和林月白不熟,况且,我也实在很难抛开私心客观地看待他,所以这事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何夫人说的太对了!真不愧是自小就在权利漩涡中打滚的人!瞧瞧这话术,简直滴水不漏,可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吧,你是准备无条件袒护他还是就事论事。”
“说的也是……”事关她爹娘,现在又牵扯到了何夫人的安危,她又怎么可能感情用事呢,“他爹是顾非,我想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何夫人不会也没这个必要骗我,顾非定是有一双儿女叫雪青和月白,他们俩是罪臣之后,又是流放途中逃出来的,选择隐姓也是常理。只不过,我不确定林月白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怎么可能不知道。”卓文宗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就算他当时年纪小,他姐什么都没跟他说好了,可他在长安待了那么久,来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要说什么都没查出来谁信啊。”
说的也是啊,她身在洛阳,可自打认识段子七之后,关于她爹娘的事也逐渐有了些眉目,林月白在长安待了那么多年,有意地结识了那么多世家子弟,又怎会一点进展都没有?
可是,他却只字未提,这让唐九金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件事,眉目一凝……
“林月白有问题。”她突然道。
“嗯?”段子七微微扬了扬眉。
“周将军先前跟我提到过顾非,这事我也跟林月白说了,可是当时他什么都没说,甚至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对劲。”她抬眸看着段子七,道:“林月白对我有所隐瞒,但这原本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除非,他跟那些人一样认为我爹杀了他爹。他曾经也确实问过我,如果我爹杀了他的家人我愿意偿命吗?当时我以为他所说的家人是指他姐姐,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段子七依旧保持着冷静,“一旦有了结论再去反推,可能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都能套用这个结论来解释,这作不得数。”
“我也知道这种马后炮似的推论只能作为参考,可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不得不防,不是吗?”
段子七张了张唇,本打算说些什么,却发现卓文宗一脸愕然地瞪着他,他拧起眉心,转眸看去,“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卓文宗回过神,愕然地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办法抛开私心客观看待林月白的吗?”
“是啊,怎么了?”他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这哪里不客观了,简直客观过了头啊!要我说,这林月白全身都是疑点,他整个人就是疑点组成的!”说着,他颇为后怕地看向唐九金,“二小姐,你该不会答应了他要偿命吧?他接近你很有可能就是想要替他爹报仇啊!”
“呃……我、我确实说了可以……”唐九金含糊其辞地回道。
“你是不是傻啊!”卓文宗怒其不争地吼道。
“我不认为他想杀我,要杀早就杀了。”
“嗯,她对林月白几乎不设防,要取她的命易如反掌。”这一点,段子七也表示认同,但他并没有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而是继续追问,“所以,然后呢?”
“……啊?”唐九金有点茫然,什么然后?
“你说可以,然后呢?他怎么说的?”
是谁说女人的直觉很准?要她说男人的直觉才是真的可怕啊!从段子七微微上挑的眉梢来看,他显然很清楚,然后的事才是重点!
“唔……”她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然后啊,就……他说了是开玩笑嘛……”
“是吗?”段子七不冷不热地哼了声,“难道不是说,他不舍得要你的命,既然要偿还不如以身相许吧。”
“……”唐九金惊恐地瞪着他。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记得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就只有她和林月白,没有旁人啊!
“看来我还真猜对了。”段子七支着头,漫步尽心地道:“说吧,你是要让他赶紧滚还是要让我手上沾点血。”
还没等唐九金回答,一直沉默着的刘应鸣忽然有些激动地喊道:“不能动他!”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甚至包括还没能完全回过神的何蕊。
段子七率先反应过来,调侃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自然不是!”刘应鸣急切地否认,随后解释道:“林月白跟神策军有联系。”
这话让段子七和唐九金皆是一震。
卓文宗倒是没太当回事,“你不能因为明义坊的那些人疑似神策军,就怀疑这件事林月白也有参与,这太牵强了。”
“不是,跟明义坊没关系,是他在宋州骑的那匹大宛马。”说着,刘应鸣看向段子七,无比肯定地道:“那匹大宛马的马蹄铁上有神策军的印记,那是神策军的马。”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卓文宗吼了起来。
“我当时问过二小姐的,她说林大夫的马是偷来的,那会谁又能想到神策军会跟二小姐的爹有关呢?我以为林大夫只是碰巧偷了神策军的马。”
唐九金怔怔地点了点头,“刘少尹的确问过我……”
那时候也的确很难把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起来,可现在再回头看,绝不是马后炮式的推论了,简直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啊。
“所以,一旦让林大夫离开段府那就更难控制了,无异于放虎归山;当然暂时也碰不得,我们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跟神策军杠上。”刘应鸣很认真地分析着形势,做到了真正的客观冷静无私心,“我认为如果跟神策军硬碰硬的话我们绝对讨不到好处,既然不是他的对手,那就只能暂时先忍着,否则二小姐搞不好就要被迫以身相许了。”
“……”嗯,说得挺有道理,但不知为何,段子七就是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卓文宗显然也有同感,微笑着拍了拍刘应鸣的肩,“小刘!您可真会说话!”
小刘腼腆地笑了笑,颇为谦虚地道:“是吗?嘿嘿……”
“……”嘿你个头!卓文宗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用力捏着他的肩。
好在,唐九金压根就不关心段子七和林月白究竟谁更厉害,确切地说,她只在意刘应鸣的前半句话,那之后她就陷入了思忖,眉头紧皱,想了好一会,越想越觉得说不过去……
“可是没道理啊,神策军不是李宴辅统领的吗?按何夫人的话说,构陷顾侍郎的幕后主使也是李宴辅,林月白怎么可能跟李宴辅统领的神策军有瓜葛呢?”这一点,唐九金始终想不通。
即便林月白信了“唐庭杀死顾非”的说法,但让他爹深陷牢狱身败名裂的李宴辅也同样是杀父仇人吧?谁会跟杀父仇人合作?这种合作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小刘说的也没错,这事确实得从长计议,至少得想办法先摸清楚林月白的底细,搞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以及他究竟是敌是友。关键的还是他跟神策军联系到底有多深,不知道这神策军会不会为了他跟洛阳府对着干。”卓文宗看着刘应鸣,夸赞道:“可以啊小刘,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啊!回头等这事结束了,得让咱们家段府尹好好赏你才行呐!”
谁也没想到,一直沉浸在震惊中几乎快把自己隐形了的何蕊突然开口了……
“这事真有那么容易结束吗?”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卓文宗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其他人也都陷入了静默。
她又紧接着跟上了一句,“以子七的个性,找林月白来给阿九看诊前应该已经彻查过这个人了吧?定是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才会留下他的,你们甚至连他和阿九是旧识都没查出来,足可见,他早就把自己的底洗得干干净净的了,你们能查到不过就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
理是这个理没错,但讲得太直白了很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