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朝奚鸢轻轻地一点头,柔声道,“林将军,那本宫便先进去了。”
奚鸢抱拳行礼,未言语。
脚步声朝前,渐行渐远。
她抬头,刚好看见那一道玉兰色的身影被遮掩于那朝勤殿的大门内。
腊月的天气正寒,奚鸢进宫的时候才不到申时,这一转眼就酉时已过,太阳落山了。
夕阳将奚鸢打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斜长。
她站在那儿,看着那余晖渐渐黯然,最后浑身浸入寒凉。
也不知是这天色越来越暗的缘故,还是那朝勤殿的灯台挑亮了烛火,奚鸢站在大殿之外,看着朝勤殿,在一片光亮之中。
那光太亮,亮得有些刺眼。
“林将军,不若……”云公公出来的时候,瞧见她还站在门口,便徐徐走上前,低声劝说,“皇上今日着实没有时间,不若明日您再进宫禀告?”
奚鸢望着那敞亮的大殿,听着里面传来的爽朗的笑声,唇角僵硬地弯了弯,“有劳云公公挂心了。我也知道皇上日理万机,是以,不敢怠慢事务。我便在此处等着便是,皇上何时有空何时召见即可,这样也能够节省皇上的时间。”
云公公当然察觉到了奚鸢的目光,这又将头低垂了些,继续道:“可这……林将军,寒冬腊月的,再晚些,可是冻人难捱得很呢!”
“多谢云公公关心,我们这些在军中操练的人,就是边关的大雪天,也都是要站夜岗的。墨都这儿已经实属暖和许多了,不碍事的。何况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应当为皇上着想,尽可能地在皇上需要我们的时候,就在身边才是最好的。”奚鸢背挺得笔直,十分的坚持。
这股子劲儿,看得云公公也是有些无奈。
最后只得叹一声气,“那您就先等着,有何吩咐,差人叫老奴便是。”
说完,云公公又进屋子里去了。
只不过他刚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拉开门出来了,然后招呼了两个人去又端了两个炭盆进了朝勤殿。
这一切都落在了奚鸢那清亮的眸子里,眸底浮动浅浅的悲凉。
她低笑一声,许是里头的男人又心疼玉玲珑了罢。
寒风卷过,奚鸢感觉背脊一凉,那一刹那,她仿佛整颗心脏骤然收紧,紧得她一瞬间感觉整个身体脑袋都在发紧,紧得她还有些想干呕。
先前,她问沈江,翟睿霖会变吗?
最开始帮翟睿霖说许多好话的沈江,并没有那么盲目地积蓄说翟睿霖是多么的好,完全的可靠。
他也是沉默了许久,和她讲。
沈江说,是个人都会变得,这种变,无关好坏。谁也不可能永远地呆在原地和从前一模一样,那在老人的眼里叫做不长进。
他说,她现在就变了不少,要是老将军看到她这样的长进会很欣慰的。只是他是个平头老百姓,是没有资格去妄加揣测圣意的。
“小主子,您可千万记住老将军生前的话,皇宫不是个好地方。不管皇上再好,那也终究不能成为您的归属。您想想老将军,想想夫人……”
这是奚鸢记得最清楚的沈伯说的其中一句话。
皇宫,庄严雄伟,金碧辉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地往里头挤。
但她自小就知道,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她娘亲,就是在那里被“吃”掉的。
“小主子,虽说皇上仍旧对苏家,对您上心。但他终归是一代帝王,千人伺候,万人恭敬,九五之尊。您可千万别像从前一样,那般满不在乎的。您要知道,先帝和老将军已经没了,您的保护伞也就没了。如今他才是大祁的天,也是您的天。”沈江那晚忍不住反复地叮嘱提醒她。
本来老人絮絮叨叨的关心常话,落在奚鸢耳朵里,却是叫她醍醐灌顶。
是了,从前她可以不把翟睿霖当太子,当皇帝,是因为有先帝护着她,有她爹护着她。
现在她的保护伞都没了,就没有了护身符。
如今,翟睿霖才是那个站在顶端,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
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欺负的那个苏小二了。
他是翟睿霖,是大祁至高无上的君王。
所以她不能与他任性置气,他生气了,要顺着他,哄着他,供着他方才是对的路子。
这些时日,是她太过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自恃旧情恩宠。
亥时。
云公公带着身边的小公公上前来,语重心长,“林将军,这更深寒重的,您要不就先回罢。”
“云公公不用再劝我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铭记于心。”
看着奚鸢倔强的性子,云公公也无可奈何,“那将军若是不回,这裘衣,您披着,也可抵御一二的风寒。”
奚鸢看向云公公,还是这张慈祥和蔼的脸,她心底稍微地一软,也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抱拳先是道了一声“多谢”,方才接过。
披上裘衣之后,仿佛周身也暖和了不少,那紧紧缩成一团的心,也仿佛得到了片刻的缓和。
云公公笑盈盈地和她一拱手,然后才离开。
走到朝勤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伫立在寒风中岿然不动的身影,云公公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这性子,还是那么犟!”
不过……倒也是聪明了那么一两分,如此往寒风里头一站,兴许还能够佯装佯装苦肉计。
兴许皇上一心疼,这火便歇了下来呢?
深深地看了一眼奚鸢,云公公才收回目光,然后抬脚跨进朝勤殿。
进殿,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
冷暖空气一冲撞,云公公能感觉到一刹那的麻木。
好一会儿才完全缓和过来,她恭敬地上前,遣人替玉玲珑和翟睿霖换一杯热茶奉上。
“云公公,那林将军可还在外头?”玉玲珑接过那茶盏,转而递给了翟睿霖,瞬时依偎在他的肩头。
“回娘娘的话,是的。”云公公恭敬地回答,说话间,却是不着声色地打量着翟睿霖的神色。
闻言,玉玲珑掩唇“呀”了一声,眉头轻蹙,转过头,扬起小脸,“皇上,这正是最冷的天儿,若不,您让林将军回去罢?”
“方才臣妾来时,一阵风吹来,便冷着打了个颤。好容易到皇上这边儿,才免了那风寒之苦。”玉玲珑美目含情,“还是皇上这儿暖和。”
“这些该死的奴才!这几日最是一年里最冷的,娘娘出门,怎么不替娘娘披件最暖和的裘衣?着风刮在脸上,又冷又不舒爽,若是受了凉,可是他们能够担待的?!”
云公公气愤地低声呵斥,转而话锋又一转,“娘娘您放心,老奴一定好生与您宫里送些好炭,再多加嘱咐您宫里头的奴才们好生伺候。若是哪些不掌眼的,娘娘吩咐,老奴替您收拾他们去!”
这话,虽然听着像是替玉玲珑说的话,实际上更是说着这几天天气寒冷的事儿。
暗地里是提醒翟睿霖的意思,天儿这般冷,外头苏奚鸢还站着呢!
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茶面,抿了一口清茶。
却是“啪!”地一声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上。
脸色如同那下落的动作,也沉了下来。
茶水渐晃了出来,不管是那桌案上,还是龙袍上,都染上了重重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