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宫墙内,听到派出去的死士没有任何活口回来,谢渊怒到砸了御书房里的所有笔墨纸砚,外面的太监宫女瞬时间都以为要命丧黄泉。天子一怒,横尸遍野,如今可是当真见到了。福公公不得不让那些胆子小,已经吓到无法站起来的太监们都下去,走到谢渊身侧,说道:“皇上,消消气。”
“消消气?都是一群废物!东西南北四处城门便都没有拦住?如今追过去,倒是也能够让人跑了!”谢渊低沉丹田的怒吼着,福公公只能是替他顺着气,说:“如今镇南大将军和宰辅大人既然已经离开京城,我们便是该想想他们会去哪儿,又会做什么?总不会是解甲归田吧。”
谢渊是处于怒火之中,霎时间失去判断能力,幸好福公公从旁提醒,眯起眼眸。
“他们为何要离开京城?又这般急匆匆,可是有消息?”谢渊看着在阴影之中站立的男子,他便是替皇家搜集各处情报的夜莺。那人摇头,“寒王谢景恒行踪诡谲,并不能够勘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将军府从来都是清正廉洁,也未曾查到与任何外邦勾连,如今……属下不知。”
清正廉洁?若是真得这样,又怎么会不声不响的离开京城?
谢渊冷笑两声,却丝毫不觉得此事跟自己步步紧逼有关,若是他能够给将军府一线生机,几分信任,怕是愚忠爱国的楚啸天和楚楠雄,都不会答应跟楚泠歌离开。事已至此,唯一能够怨得便是他自己罢了。后宫中,贤妃听到前朝传来的消息,也是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对天竺说,“你猜,什么时候皇上才会将这件事情想到我们头上来?”贤妃说出这话的时候,面容平静。
“娘娘,皇上对您是有着情意的,就算是猜到,也不会……”天竺话说到嘴边,却在贤妃的眼神中,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因为,此刻贤妃是淡淡笑着的,眼神清澈见底,却是一片澄明,“是么、在谢渊心中,唯有皇位是永远不变的,任何人若是威胁或者算计他的皇位,都会成为刀下亡魂,更是会付出血的代价。”
感情,从不是谢渊的首选。
当年,柳嫔又何尝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不过是钦天监的一番话,说是后宫妖邪作祟,会影响到龙脉,以至于谢渊的皇位无法坐稳,便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匆匆定论。在柳嫔失踪后多年,才是追封了嫔妃的名号罢了。可对于故去的人来说,那又有什么意义?
“我能够坐稳六宫之主的位置多年,的确有他对我的宠爱,也是因为我在京城中毫无根基。没有娘家能够影响到前朝的稳定,更是没有人能够摸清楚谢渊的心性,从中作梗。若是我当日再纵容柳嫔,被她发现,用钦天监的那招对付我,如今死在地牢中的,谁又能够说得清楚是我还是她的一缕香魂呢?”
贤妃苦笑着,回头看着天竺有些心疼的眼眸,淡淡的说:“不要为了我难过,此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任何人,若是此玉镯真的能够选择,在最后关头,我倒是想要回到那年夏日,没有去后院偷偷听嬷嬷们之间嚼舌根的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安心的做着知微身边的丫鬟。”
“娘娘,您是天生的凤命,且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天竺是陪着阮阮从北辰国到京城的,自然也是将她这些年来的种种事情看在眼中。觉得此刻的贤妃已经没有半分想要为自己谋划的念头,开口劝着。贤妃却是有些疲惫的起身,回到床榻上,说道:“若是这玉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你便是从地牢后面的狗洞离开吧。”
这些年,给天竺的首饰和银两,也足够她能够隐姓埋名的度过一生。
虽然不能够大富大贵,倒是也能够过着安稳的生活,“我有些累了。”贤妃卸掉脂粉,眯起眼眸,有些昏沉沉的睡意。天竺也没有吵她,将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在耳边似乎是呢喃的说了一句,“娘娘,您还有庆余县主呢,并非是一无所有,为了她能够有朝一日见到娘亲,也要坚持下去,为自己谋划啊!”
在丝毫没有生的希望人面前,庆余县主的名字就像是照亮贤妃的一道烟火。
是啊,还有庆余,那尚在襁褓中,便被自己留在定北城的女儿。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呢、若是知道,庆余县主又会否责怪,狠心将她丢弃去追寻荣华富贵的娘亲?贤妃闭上眼眸的时候,眼角也是有一滴泪划过,天竺看到,却没有说什么,步步退了出去,在院外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半晌后,寝殿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心中到底有多么难熬,怕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东宫太子府,谢景麒坐在正厅中,看着去抄家的官员来与自己汇报,“太子殿下,将军府的来往书信过多,怕是要三日左右才能够汇总成册。”跪在地上的人,当年在朝堂上也是对楚楠雄倍加尊敬的,如今听闻将军府连夜叛逃,心中更是不解,却也无处询问,只能够在抄家的时候做些手段,让时间慢些。
这样的方式,正巧合谢景麒的心意,自然没有责罚。
“镇南大将军在京城建府邸多年,根深蒂固,盘综错杂,府中的各类书信,摆件,甚至是往来的东西物件,银两都要仔仔细细的盘查,若是发现重要的,无论是什么时辰都要直接送到东宫来。可知道?”谢景麒故意这样说着,却没有指望这些人搜出来什么东西。
楚泠歌心细如毛,若是离开,定然会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一点线索都不会留下。
那些人抄家,无非也就是找到些器皿,还有当初楚楠雄征战时候跟京城的往来书信罢了。楚泠歌想要留给自己的东西,此刻正在袖口中。等罗里吧嗦的官员们都离开,谢景麒也是悄悄从袖口中将那摞书信拿出来,在幽暗的烛火下,不由得扯开嘴角,笑出声说,“密密麻麻写了如此多,是有这般不舍我么?”
“太子殿下,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谢渊对将军府虎视眈眈,若是再不离开,恐爹爹和祖父都有性命之忧,未曾与你当面告别,是寄希望于山高水远,来日方长,定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楚泠歌嘴巴倒是甜,谢景麒低头浅笑着,看着娟秀的字体。
思绪忽然飘远,想起儿时,谢景麒在将军府习武的时候,也是一同跟着楚泠歌在楚啸天的身边练字。
“你看看,歪歪扭扭的字,成何体统!”楚啸天看着谢景麒的字,总是夸赞,说有风骨只不过少了一些刚毅,偏一些柔态。看着楚泠歌那像是从泥地里面爬出来的虫子路过的字迹,恨铁不成钢的骂着,却舍不得用戒尺责罚。每每看见楚泠歌吐吐舌头,揉着酸痛的手腕,撒娇的说,“祖父,我好累啊!可不可以明天再写?”
楚啸天便是没有了原来的怒气,只能是生闷气的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快些离开。”
“我讨厌坐在书桌前,那笔墨的味道也忒难闻了!我还是喜欢跟哥哥还有太子哥哥一起去耍剑。做一个蒙面女侠,岂不是潇洒快哉?总是要穿着长裙,坐在书桌前,绣制绢帕,都要闷死了!”那时候的楚泠歌,还不是病恹恹的缠绵卧榻,出去两步便是要睡几炷香的身体。
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跟在谢景麒和楚添柯的身后,去小山上面掏鸟窝,调皮捣蛋。
甚至是寒冬腊月,也要用娇滴滴的手去触碰冰河,冻得都有些红肿了,却不敢回来跟将军和宰辅大人说,还要让谢景麒和楚添柯两人帮忙打掩护,“若是那时候,我便跟你说心悦你,是否就没有寒王的机会了?”谢景麒在心里喃喃自语的说着,也是继续看着那封书信。
只不过,眼眸越是看到后面,谢景麒的脸色越差。
握着书信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着,最后脸色竟然也变得惨白,只是嘴唇被咬的出了血色,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前世种种,我曾经怨过你,也曾经恨过你,当日金殿上便是要摆脱命运,甚至是曾经想过要利用谢景恒来报复你。可如今,已经都放下了,只怪阴差阳错,命运纠葛,让我前世没有明白你对我的保护,今生也错过了再续前缘的可能,总归,我们便是不能够在一起的。”
“为什么?怎么会?”谢景麒摇头,声音都颤抖着说。
不可能,前世之事太过玄妙。宁愿相信这些不过是楚泠歌的呓语,谢景麒也不愿相信,曾经他有机会牵着和拥抱着最爱的女子,却被自己给生生葬送。可是那字字句句,跃然纸上的,也让谢景麒知道,那些行为是自己会做的,桩桩件件,条条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