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司礼衙署便收到了被尚书台驳回来的重阳议案,司礼左丞拿给郭广威看,郭广威盯着议案上重墨划出来的一个大大的“叉”,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的掴了一巴掌。
“好你个孙芩!”郭广威抓起议案冲到外面,喝道:“来人啊!备车!”
气冲冲第二次杀进了尚书台,郭广威当众吼道:“孙芩!你出来!”
尚书郎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搭理郭广威,都假装低头做事,其实暗中用余光偷窥。
这一次,孙芩倒是没有躲避,好整以暇的走了出来,看了郭广威一眼,“哼”了一声,面若寒霜,说道:“郭大人,听说上次你就不顾身份,不讲礼仪,咆哮我尚书台,辱骂朝廷命官,还险些动手殴打民曹尚书刘大人,本官念在你是皇亲国戚,是开国功臣的情面,才没有上报给皇帝,怎么着,而今你还要不识好歹,变本加厉来胡闹了?这是宫禁之内,是尚书台,不是你大呼小叫撒野的地方!本官是皇帝钦封堂堂尚书令,不是你郭家的奴仆,由不得提名带姓的呼喝!”
“少给老子装模作样!”郭广威打定了主意不跟孙芩辩驳,反正也辩驳不过他,当即质问道:“你为什么驳回我司礼衙署的重阳议案?!”
“你要钱太多了,我批不了!我就算批了,皇上也会找我的麻烦,最后还是无法通过,没来由,给皇上添麻烦么?!”
“胡说八道!”郭广威愤愤说道:“前些年,国家初定,还痛痛快快的批了,今年怎么就不行?!这点钱对于我大陈朝来说,不过是九牛拔一毛!我看分明就是你故意刁难!孙芩,我告诉你,别小人得意,一朝得势,就把令来使!比起你叔父来,你做人可是差得远了!我呸!”
“就是我叔父在,也批不了。”孙芩冷笑道:“在其位而谋其政,不是本官故意刁难,是本官恪尽职守!这些年,是国家太平,但是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迁都,修缮西京,耗费多少银钱,你知道么?!还有青云阁的建立,耗费多少银钱,你知道么?!国库里剩多少钱,能开支多少,自然有民曹尚书登账造册,你一个司礼,不知道其中的轻重,却在这里胡搅蛮缠,着实有失你大臣和皇亲国戚的身份!记好了,国库不是给你郭大人开的!不是你随便拿个条子过来,我们就给钱!”
郭广威嘶声道:“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是不肯批了?”
“爱莫能助!”
“孙芩,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这是挟私报复!”
“挟私报复?呵呵……我要报复郭大人什么呢?”孙芩毫无俱意的盯着郭广威。
郭广威也恶狠狠的看着孙芩,最终,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些话,说出来,就不大好看了。
不但是孙芩不好看,郭广威自己也觉得不体面。
点到为止就行,谁不知道谁的肚肠呢?
“孙大人执意如此,那我便只好告到皇上那里去了!”郭广威狞笑道:“这事关皇家体面,别说我没提前点你,惹得皇上不高兴,也别怪我给你难堪!”
“郭大人尽管到御前去告。”孙芩撇了撇嘴,说道:“且看看皇上帮你,还是不帮。”
“好!好!”郭广威气的脸色涨红,转身就去了。
孙芩冲着郭广威的背影,一阵冷笑。
封志宁走近了,低声问道:“非要闹到这般地步么?”
孙芩无奈道:“怎么封大人也这么说?你是咱们尚书台的官员,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缓急么?国库确实入不敷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封志宁摇了摇头,在他心中,已经可以笃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义是非之争,分明就是孙芩和郭广威之间的矛盾。
他倒要看看,真的争到了皇上跟前,该怎么收场。
郭广威还真是跑到了陈奇跟前告状了,他痛诉了一番孙芩的种种刁难无礼情形,最终抱怨道:“陛下,这个司礼,臣是做不下去了,为国家办事,还要受小人为难,处处掣肘,颜面尽失,陛下还是换个人来做吧。”
“有这么严重?”陈奇看着郭广威的脸色,心里觉得好笑,如此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居然被孙芩给顶到这样的境地了,说出去谁信?
孙芩的胆量也是见长啊。
“你先回去吧,朕叫孙芩过来问话,一定给你个答复。”陈奇缓缓说道:“辞官不做的话,就休要再提了,你们都是为社稷做事,替朕分忧,遇到点难处,就撂挑子不干了,那置朕于何地?”
“是,臣告退。”
郭广威离开之后,陈奇便派人召孙芩觐见。
“郭广威来朕这里告你的状了,你应该知道吧?”
“微臣知道。”孙芩神色如常,道:“郭大人要主重阳节之事,所提议案,耗费巨大,微臣无法给他通过。他非说微臣是刻意刁难,还把状告到了陛下这里,微臣也是无奈。如此小事,叫陛下添了烦恼,是微臣的过失。”
“你和郭广威有些不合,朕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清玉公主的事情嘛。”陈奇淡淡的说道。
孙芩心中一凛,连忙说道:“微臣做事,只求公正公允,绝不涉及私愤。而且,微臣与郭大人,也不曾因为清玉公主结过什么怨恨。”
“那他要的钱,真的就给不了?”
“不是臣不给,微臣是替陛下看守国库的,那是真的给不了。”孙芩说道:“朝廷的各种支度实在太多了,国库实在已经匮乏了,不瞒陛下说,郭大人议案中的钱数,便是一半,国库也拿不出来。陛下如果不信,可以找来民曹尚书刘永利来问话。看看国库究竟亏空到什么地步了。”
陈奇吃了一惊,道:“国库怎么就亏空了?”
孙芩答道:“国内四方诸王、侯,所辖郡县,都不纳税,直接上交给王侯们;归属中央的地方郡县,又多分封给了有功之臣,如孙丞相,三万户,许大夫,一万五千户,我岳丈大人,一万三千户……其余功臣也都不在少数;此外,洛都内外的禁军,如御林卫、虎贲卫,如白马营、龙门营,也一直在扩充之中,兵员渐多,都是朝廷勋贵子弟充当,费饷极重,也是从国库里拿钱!可以说,朝廷勋贵都富裕,唯独陛下贫瘠。而陛下的皇子、公主日益增多,宫人渐渐扩充,耗费一年多过一年,洛都城中的各路皇亲国戚,不但不纳税,还要从国库里支钱;陛下赏赐百官的也多,再加上从去年到如今一直准备迁都事宜,在西京征发民夫数十万,修缮宫室,又有青云阁在敕建当中,国库早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陈奇渐渐皱起了眉头,道:“好了,不要跟朕算账了,朕就问你,当真是如此严重?”
孙芩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情形不加改善,以后,会越来越严重。不要说这个重阳节拿不出那么多钱了,就是以后的除夕、上元,朝廷恐怕也得缩手缩脚的过。而且微臣斗胆,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家如此广大,以后若是哪个地方出现了灾情,哪个地方需要用兵,国库也都拿不出钱来了。从前,是孙奎孙司农掌管着国库,他为人老实,郭大人但有支取,孙司农都不予拒绝,才养成了郭大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如今,孙司农随同丞相在西京,国库渐渐由尚书台民曹掌管,微臣才发现问题如此严峻,而刚巧郭大人又要大规模支取,自然是无能为力。微臣只是对事不对人,换做旁人来,也是这个态势。”
孙奎是孙秀的心腹,孙芩这么说,明摆着是告了孙奎一个不作为的罪状,也是黑了孙秀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