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十二年十月,在与朝臣们反复磋商之后,陈奇终于正式开始下令——勘田。
诏令的内容虽多,可实际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核实各郡、县的实际垦田数量;第二,清查所有户口,无论农户、佃户、奴仆。
按照孙秀的建议,陈奇派遣朝廷的郎官三名,前往龙丘郡、三川郡、关中郡三地督办勘田之事,此三郡,一为陈奇故乡,也就是帝乡所在,两为国都,派员督办,以为天下楷模。
至于其余一百三十三郡,不派员督办,而是令当地郡守、县令负责。
此令下达之后,举国哗然。
一如孙秀所料,一百三十六郡官员,没有一处切切实实办妥的,大部分是阳奉阴违,走走过程而已,几乎是将原来郡中登记在册的档案誊录一遍,说是重新勘查出来的,送朝廷报备;一小部分郡守、县令倒是切切实实在办,可是却办不下去,各式各样的阻力,超乎想象,各式各样打招呼的人,更烦不胜烦。
龙丘郡、三川郡、关中郡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有朝廷官员下去督办,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为此,陈奇勃然大怒,先是就近招回了督办三川郡的郎官黄成元,责问道:“三川郡,洛都所在,朕就在这里,为你撑腰,你有什么办不好的,迄今勘田令下达一月有余,马上就到了岁末,你呈上来的报告,还是去岁的东西,糊弄朕么!?”
黄成元伏拜在地上,叩头说道:“皇上,不是微臣有意糊弄,是切切实实无法勘察。”
孙秀在旁边问道:“有什么难处,说出来。”
黄成元道:“微臣在田间曾经捡到一张纸,皇上可以看看。”
陈奇诧异道:“什么纸?呈上来!”
黄成元从袖中掏出来一张纸,递给近前的大太监刘直,刘直展开来,又给陈奇,陈奇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陈奇念了出来:“天下各郡都可勘,唯三川、关中、龙丘不可勘。”
孙秀听了,心中微微一笑,也不吭声。
陈奇沉吟了片刻,问黄成元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成元摇了摇头,说道:“微臣也不知道,微臣只知道,三川郡各地的官员,都告诉臣说不可勘,微臣虽去督办,手下无人可用,也无能为力啊。”
陈奇忍着怒气,又问道:“那这张字条是谁写的?”
黄成元又摇头道:“微臣不知道,实是在田间所得。”
孙秀正想说话,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你知道!”
太子陈在铮从帐幄之后转了出来,冷冷的盯着黄成元,说道:“黄成元,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你是朝廷郎官,犯不着为了跟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办差不力,最多不过是削职,欺瞒皇上,必死无疑。”
黄成元大惊失色,匍匐在地,不敢仰面。
陈在铮又说道:“我再问你一遍,若是不说,便拖你下去了。这字条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黄成元吓得两腿颤栗,哆哆嗦嗦,还是说道:“真的是微臣在田间得来的……”
“来人!”陈在铮厉喝一声:“将此犯官拿下去斩首!”
孙秀微微一惊,用余光瞥了一眼陈在铮,见其脸上杀气腾腾,显然不是在做样子。
此时,早有两名虎贲卫上前,按住了黄成元,黄成元大叫:“微臣无罪!皇上饶命啊。”
陈奇没有吭声,孙秀也没有吭声,这两人,一为父,一为师,倒是都想看看陈在铮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只听陈在铮森然说道:“办事不力还可恕,勾结地方,蓄意欺瞒皇上,罪在不赦!拖下去杀了!”
那两名虎贲卫拖着黄成元迅速就出了大殿。
“我说,我说!这字条是三川尹写的!”黄成元大叫起来。
“带回来!”陈在铮喝了一声。
侍卫拖着黄成元丢回了殿中,黄成元已经吓得尿了裤裆,此时浑身瘫软,连动都不能动。
按照陈朝官制,洛都所在的三川郡以及西京所在的关中郡,所设行政长官都不称为“郡太守”,而是称为“尹”。
陈在铮问道:“三川尹还跟你说什么了?”
黄成元这次不敢再隐瞒了,说道:“三川尹跟微臣讲道,龙丘郡是帝乡,三川郡、关中郡是帝都,这三个地方的勋贵功臣众多,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他们的田产、宅第、奴仆,不用查也肯定逾制,所以不能真的去勘察。”
陈在铮看了一眼陈奇,陈奇已经眯起了眼睛,沉默片刻,笑道:“好,朕出政策,你们出对策,好,好的很!朕说了,给你撑腰,你去就是代替朕办事的,你却跟他们欺上瞒下,狼狈为奸!朕还要你这种东西做什么?!拖下去,杀了!”
黄成元大叫道:“太子殿下,微臣已经说实话了!”
“晚了。”陈在铮冷笑连连。
黄成元终究还是被拖出去了。
“父皇。”陈在铮说道:“此事刚刚开端,万分艰难,四海之内,天下之间,所有臣民都在看父皇的态度,父皇若是坚决,则此事也坚决,父皇若是得过且过,此事便也得过且过,儿臣以为,一应犯官,均不可轻饶!黄成元伏诛,三川尹也不可饶恕,既然三川郡不能成为天下勘田好的表率,不如成为坏的表率!”
孙秀听的是一阵凛然,心中忖道:“原来最像皇上的人,是他。不是老三,也不是老七,更不是老大。想当初,在诸皇子之中,他最平庸,真好比是当初的皇上,初时不见如何,一旦乘风而起,果天高海阔。”
陈奇也深深的瞥了陈在铮一眼,又问孙秀:“丞相觉得如何?”
孙秀拜道:“太子所言,臣附议。”
陈奇点了点头,道:“那就依太子所言。立刻着御林卫前去逮捕三川尹,审讯治罪,一经查实黄成元所说无误,杀头昭示天下。”
“是!”
随着勘田的时间越来越长,朝廷终于发现,不但三川郡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关中郡也是如此。
功臣勋贵集中之地,地方官员哪个敢得罪?难道真的去核查他们有多少田产,豢养多少奴仆?府邸占地多少亩?
龙丘郡,李五妮根本就不理睬朝廷派去的督办官员。
刘旸也不屑一顾。
李五妮还放下狠话:“你敢在我这里查我,回到洛都,我就能让人查你!这天底下的乌鸦还不是一般黑?别说是在地方当官还是在朝廷为臣的,谁的屁股干净?!得饶人处且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