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十三年,开春没几天,便有一件大事被摆上了朝局。
看着奏章,陈奇冲孙秀和陈在铮笑了笑,说道:“有意思,朕以为地方上的官员,都跟三川尹一样,勾结豪强,欺上瞒下,没想到,还能出来王宣这号人物。这下闹大了,你们说,怎么办?”
王宣,是北海郡郡太守,郡内有个世家大族,宗族首领叫司马卓,在北海占地六百顷,奴仆近千,家财巨万,是实实在在的当地豪强。
王宣初任北海郡太守的时候,为了好管理地方,便征辟司马卓为五官掾。
所谓的五官掾,乃是郡太守自署的属吏之一,职责是掌春秋祭祀,如果有功曹史缺员了,或其他各曹员缺,则五官掾也能署理或者代行其事,实则没有固定的职务。王宣也就是让司马卓挂个职,好利用他的影响力,维护地方安稳,做好自己的太守。
勘田令下了之后,王宣身体力行,司马卓便首当其冲,成了被查的对象。
偏偏这个时候,司马卓刚刚造了一座大宅,请来风水先生探看,风水先生观望了一番之后,说是那宅子阳气太充沛,阴气不足,不能够阴阳合济,须得在宅子里弄些死人,增加点阴气,这样才能使得风水大好。
司马卓深以为然,派儿子带着家奴,拦路截杀过完的行人,带回来尸体堆到宅子之中,增加阴气。
王宣勘查司马家族的土地、户口时,本来就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阻力,正想方设法找地方下手,听闻此事,惊怒交加,也欣喜起来,当即派人逮捕了司马卓父子,下令诛杀!
而后大举勘查司马家族的田地、宅院、户口。
司马宗族的族人、亲戚、党羽三十余人,率领三百多名家奴,手持兵刃,围堵太守府喊冤,聚众闹事。
王宣知道之后,先下令给司马宗族的首脑,叫他们速速离开,不然便以谋逆治罪。
司马家族的人哪里肯听?
王宣也是够狠,立刻下令书佐,召兵前来,将司马氏三十余名闹事的首脑全部抓了起来,以谋逆论处,尽数诛杀!
此事登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但震动了天下各郡县的豪强,也惊悚了各地的郡守。
你王宣这样子办事,我们怎么办?
一时间,弹劾王宣滥杀无辜的奏章,如雪片般到达洛都。
现如今,陈奇就是为了这些奏折而烦恼。
孙秀和陈在铮也知道这其中的为难之处,王宣是为了朝廷不遗余力的在做事,敢于对抗地方豪族,维护朝廷颜面,那自是大大的忠臣循吏,可为难就为难在他引起了众怒。
若是陈奇对他不进行苛责,那就是违背了百官的意愿。
众意不可违啊。
陈奇问道:“你们说,朕该拿王宣怎么办?”
陈在铮说道:“父皇,如果各地郡守都像王宣这样,那朝廷就没有什么忧虑了。”
陈奇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天下之事,不是非黑即白,这个王宣,百官都弹劾他是酷吏,手段残忍,滥杀无辜,在北海,快激起民变了。”
“什么民变,那就是司马家的奴仆们在闹事。”陈在铮道:“百官想的也都是自己,不是朝廷。如果说王宣是酷吏,那这样的酷吏,多些更好。”
孙秀则沉吟道:“陛下,为今之计,须得将王宣押送到洛都来,下狱问罪。”
陈在铮一愣:“丞相,这般做,岂不是要让勘田之事功亏一篑?”
陈奇却有些明白孙秀的意思了。
只听孙秀笑道:“太子殿下,事情是人做的,勘田也须得有王宣这样的人执行,只要王宣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勘田之事就还能坚持下去,不是吗?”
“是啊,可是丞相说要抓他到洛都,下狱问罪,这——”陈在铮说着说着,也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明着是抓他来洛都,其实是为了保他!”
“不错。”孙秀说道:“王宣在北海,已然不安全了。派人将他带到洛都来下狱问罪,一来可以保他性命无忧,二来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否则,若是各地郡守拿此事来做文章,非议朝政,那勘田之事,更无法进行下去。”
“丞相真是思谋远虑。”陈在铮拜道:“我要替王宣拜谢丞相。”
“不敢。”孙秀还了一礼。
陈奇也深以为然,说道:“那就派虎贲卫去,把王宣押送回洛都吧。”
一如孙秀所说,虎贲卫捉拿王宣,押送回洛都的消息传开之后,各地郡守果然不再喧闹了,朝廷又下令说,北海之事,只是个例,勘田之事,必须继续进行,不得有误。
如此,也堵住了对朝政不满的悠悠之口。
王宣被押送到洛都下狱之后,陈奇并没有去见他,也没有派人讯问他,直接下令要处死,而后又招来狱令,问道:“王宣在狱中如何啊?”
狱令答道:“王宣在狱中,早晚只是读书,面无忧色。前些日子,有人去看望他,给他送了饭菜,他还责骂人家,说我王宣生平没有吃过别人送的东西,也没有收过被人送的礼物,更何况眼下要死了,岂能自毁名节?!”
陈奇听得暗暗点头,心中沉吟道:“此人果然可用。”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狱令道:“王宣的安全必须保证,他若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狱令拜道:“是!”
数日之后,行刑的时候到了,一干犯人总共九个,包括王宣在内,全都被押送上车,奔赴刑场。
王宣处在第二位,仍旧是面无惧色,其余八人不断嚎哭:“冤枉!冤枉!”
王宣还呵斥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故饶舌?!”
第一个人脑袋落地,刽子手的刀,已经在王宣的头顶上举了起来。
王宣瞪圆了眼睛,傲然立起上身,盯着围观众人,模样倒是极为凶悍。
围观众人还指指点点,议论道:“此人就是原北海郡太守,几乎杀了司马氏满门……”
监斩官看着时辰已到,正要下令,忽有一骑飞奔而至,喝道:“皇上有令,调王宣入宫,再审罪过!”
来人正是虎贲卫骑都尉萧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