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子时五刻。
淇县内外,静谧的如同死寂。
岗楼上的哨兵也已经恍惚了。
黑暗中,突然有一支箭飞出,“日”的一声响,正中哨兵心口,那哨兵到死也没有完全清醒。
很快,便有一支骑兵部众悄然接近。
这支骑兵,火把全熄,所有的战马铃铛全摘,马口中都衔着枚,马蹄上都裹着布,黑压压的如同鬼魅,悄然行走在夜色里。
而陈军营寨里,只听见一片鼾息声。
谁也没发现,章淳来了!
章淳深谙兵法,知道强弩之末,不可以穿鲁缟,所以十万大军急行到半途,他便丢下了步军,叫押送粮草殿后,自己亲率一万精锐马军骑兵,舍弃辎重,轻装上阵,星夜杀奔淇县。
路上遇到了一名陈军的细作,当即抓了起来,本来要杀了,不料那细作却说有要事禀告章淳。章淳叫见,那细作说道:“我是习崖将军派来的人,习崖将军不耻于从贼,一心仍旧在于大夏,所以特意派我来迎候章将军,呈上陈奇、孙秀贼众的布防图,并约章将军内外夹击,把陈奇、孙秀贼众一股荡平。”
章淳听了心中甚是喜悦,但是却仍然疑心有诈。
那细作为了表示诚意,把路上何处有探马,探马共有多少,眼线还有多少都说了出来。
章淳当即命人四下里搜捕,果然如那细作所说。
章淳这才相信,仔细研究了一番布防图,制定好部署,便放那细作回去,联络习崖。
在章淳的安排下,夏军分为三路,左右路各率两千骑兵,冲入山、林,夜袭卫浣、卫波部众,自己亲率六千骑兵,攻入陈奇中军营寨。
而眼下,来的人正是章淳亲率的六千骑兵。
眼瞧着陈军睡得昏沉,章淳冷笑一声,传令:“杀!”
“咚咚咚……”传令兵立刻击鼓,那响声在黑夜中如同雷鸣,六千夏军精锐骑兵一起喊杀,纵马冲入了陈军寨中!
可怜陈军疲乏不堪,睡得死沉,骤然间惊醒,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纷纷人头落地。
仓猝之中醒来的士兵,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又没有将领指挥,四下里乱窜,不辨敌我,自相践踏,又被夏军骑兵冲杀,死伤不计其数!
孙秀本来就有心事,在军师帐中睡得并不沉重,猛然见听到喊杀声,立刻起身,叫一声:“遭了!”狂奔向陈奇的军帐!
周丰和孙买也都已经被惊动,往来招呼亲兵,拱卫大帐,见孙秀奔来,都喊道:“军师!怎么回事!?”
孙秀大叫道:“快叫醒主公!”
陈奇也醒来了,急急出帐上马,遥望见自家的军队兵败如山倒,狼奔猪突一样,不禁大惊失色,回头见孙秀孤身一人,便问道:“孙奎呢?孙大贵和孙二和呢!?你的卫军呢?我叫他们保护你,怎的只你一人!?”
孙秀道:“来不及说了,周丰、孙买,快护卫主公走啊!”
陈奇叫道:“走什么走?!章淳偷袭而已,不算什么!习崖的大军还没有出来,只要他们出来,就成前后夹击之势了!再加上卫浣和卫波的两路伏兵,管把偷袭的夏军全部吃掉!”
孙秀急道:“哥哥还没看明白么?淇县到现在为止还是大门紧闭!无一人出来!”
陈奇心中惊疑不定,回头又喝了一声:“周丰,护着军师跟我走,若是军师有事,我拿你是问!”
“知道了!”周丰当即将孙秀扛在马上,自牵缰绳,护卫在旁。连同孙买带着亲军营,随陈奇冲出乱军。
陈奇手持佩剑,身先士卒,大声呼喝,所到之处,夏军人仰马翻,不敢阻挡,让出了一条道来。
陈奇率众杀到淇县北门下,仰面见城楼上的守兵只是观望,便喝道:“章淳已经打来了,你们还在看什么!?习崖呢!?怎么还不出兵!?”
城楼之上,帅旗之下,忽然转出一个人来,搭着弓,朝陈奇便是一箭射下,旁边的周丰眼疾手快,当即丢出一块盾牌,恰巧挡住那箭。
陈奇吓了一跳,急忙勒马往后退,再定睛一看,刚才射自己的人正是习崖!
陈奇惊怒交加,骂道:“习崖,你当真要叛我?!”
“陈奇,你的死期到了!”习崖冷笑一声,吩咐属下道:“开城门!”
轰然声中,城门大开,两彪军冲将出来,为首两员大将,一人持泼风刀,一人持开山斧,纵马上前,齐声叫道:“陈奇,留下人头!”
陈奇认得那两人也是自己昔日在襄邑同做游侠时的玩伴,却不料他们和习崖一起反叛,来杀自己,怒不可遏之际,还要上前争斗,孙秀叫道:“哥哥不可逞匹夫之勇!快走,晚了就全军覆没,回不去阳武了!”
陈奇蓦地醒悟,拨马便回。
本来是要对章淳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结果反被章淳和习崖前后夹击了。
卫浣、卫波的左右先锋军也不见露面,只听见林中、山下喊杀声震天,料想也已经遭了暗算。
陈奇气得浑身发抖,带着亲军一路狼狈狂奔冲杀,往南而去,正走之际,火光里,忽然瞧见一面大旗,上书一个“章”字,有位白面儒生也似的将军安坐马上,指挥若定,料想是大夏的右将军章淳。
陈奇等人不敢再往前去,身后又有习崖的追兵,东侧夏军云集,只得拨马往西突围。
跑不过一里,忽然又冲出一支军来,为首一员大将叫道:“奉章将军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陈奇、孙秀,下马投降可不杀!”
陈奇回望自己部众,只剩下数十骑人,再看对方人多势众,料想难以抵挡,心下悲哀,扭头对孙秀说道:“兄弟,哥哥悔不听你的话,以至于如此惨败啊,是哥哥害了你。稍后,我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你能逃,就赶紧逃回阳武吧,我没有家小,你还有妻子、兄嫂……”
孙秀骂道:“陈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混账话!大家一起用命,杀出去再说!”
周丰、孙买也抖擞精神,各自都准备以死护主,不料此时,斜刺里杀声震天,又冲出来一支军来!
陈奇面如死灰,仰天长叹:“我等命不保矣!”
话音刚落,忽听后面有人叫道:“主公、军师莫慌,属下来了!”
陈奇、孙秀急忙回头看时,却见是军师参将孙奎、军师郎将孙大贵、孙二和,带着军师卫军,掩杀了过来,抵住了夏军。
陈奇大喜过望,问道:“你们怎的在这里?!”
孙大贵、孙二和带部冲杀向前,孙奎迎上陈奇和孙秀,说道:“多亏了军师事先警惕,叫我们带领属军绕过城池、营寨、山林,远处驻扎,以防万一。刚才我们听见喊杀声,便出来观望,见势不妙,才急急赶来。救援来迟,还请主公、军师恕罪!”
“你们出现的正是时候,大功一件,何罪之有?!”陈奇拍拍孙奎的肩膀,又愤愤说道:“只可恨那习崖,人面兽心,我誓杀他不可!”
孙秀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章淳大军赶上,就走不脱了,咱们先突出重围再说。”
众人在三孙的掩护下,奋力冲杀,及至东方天际发白,才终于逃了出去。
陈奇、孙秀不敢停歇,狂奔到淇水北岸,才稍稍驻足。
不料,章淳深谙兵法,率部急急追来,要半渡而击陈军,陈奇和孙秀等众见状,不敢耽误,慌忙搭建浮桥渡河。
眼见局势危机,后续运粮的康海、康洋恰巧到了附近,瞧着情势不对,赶紧命令运粮军舍弃粮草辎重,堵截夏军,掩护陈奇、孙秀等人渡河。
而淇水两岸渔民的子弟也多投奔在陈奇的麾下,又认得康海、康洋,不忍他们落难,纷纷驾着渔船来救,陈奇、孙秀等人慌忙登船,这才狼狈逃到了南岸。
章淳命弓箭手沿河射击,水面上箭如雨下,康洋一个不小心,躲避不及,被流矢所中,死在河中。
孙买胳膊上,孙二和腿上也各自中了一箭。
好容易逃脱,登了岸,陈奇命人整点军马,这才发现,逃出来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千,尚不足带出来时的一成,且粮草辎重也全都丢了。
陈奇再看看身边诸将,只剩下孙奎、孙大贵、孙二和、周丰、孙买、康海,且孙二和、孙买带着箭伤,康洋身死,卫浣、卫波二人则不知下落。
陈奇不禁失声痛哭:“我带三万子弟来淇县,一战就损两万七千人!康洋战死,卫浣、卫波不知去向,这都是我的过失啊!我还有什么面目回阳武去见故人?”说着,挥刀就要自刎,旁边周丰、孙奎连忙拉住,众将纷纷泣道:“主公不可!”
孙秀喝道:“陈奇,只败了一仗,你就打算自杀?!如此混账,你对得住半山公老师吗?你对得住刚才拼死保你冲出重围的殉难将士么?!你对得住卫浣、卫波、康洋么!?死伤将士的仇不报了?!”
陈奇一怔,随即把剑狠命戳在土中,嘶声说道:“不错,我要报仇,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