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趁着夏军退却,急忙整修城池,清理积水,疏通护城河,这一场用诈降得来的胜利,算是为陈军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是孙秀仍旧建议陈奇速速撤兵,离开怀城,以免殷野整顿全军,再次杀回来。
陈奇为难道:“咱们撤出去好说,只是全城的百姓怎么办?当初他们与咱们一心抗击殷野,咱们才能坚持了两个月之久。这两个月来把殷野打的如此狼狈,昨日又险些把他给砸死,一旦他回来反攻,咱们逃了,殷野难保不会屠城泄愤。”
孙秀道:“为今之计,已经无法首尾兼顾了。可以告知全城百姓,叫他们自行逃离怀城。”
陈奇道:“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如我们带着他们一起撤退吧。”
孙秀道:“主公,只是咱们大军撤退,马步军齐动,急行之下每日可达六十里,若是携带百姓,拖家带口,又有妇孺老弱,每日至多能行十里,殷野大军指日便可追上!届时百姓不保,大军也不能保!况且,咱们不携带百姓撤退,殷野入城之后还未必会屠城,一旦咱们携带百姓撤退,被殷野追上,殷野必定大肆屠杀。”
陈奇为难道:“但殷野总有屠城的可能。当初一起守城,现如今弃百姓而去,陷他们于危险之中,这是不讲义气,不讲信用。大丈夫处世,岂能如此!?”
孙秀急道:“哥哥,大丈夫行事,怎能讲妇人之仁?!”
孙秀在军中,当着众将的面,从来都只叫陈奇为“主公”,以免旁人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徇私,现在也确实是急了,把“哥哥”又给喊了出来。
但是陈奇倔脾气一上来,孙秀也劝不动,他固执道:“兄弟你不用劝了,要么一起撤退,要么死守此城!”
孙秀跺脚道:“你不为你父亲报仇了么!?”
陈奇道:“要是老天不开眼,不叫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
孙秀怒道:“你这是气话!”
陈奇道:“不如这样,兄弟你带领一部分人马先撤出怀城,奔洛也可以,奔梁也可以,去颍川也行,届时我若战死,你便代替我为三军主帅,替我报仇。你的才略智谋远胜过我十倍,你只要还活着,我便安心。”
孙秀叹息道:“当初你我食则同桌,寝则同床,生死相交,结为兄弟,我怎能舍你远去,忍见你死,而独活于世?罢了,哥哥要是决意守城,与百姓共存亡,那我也留下来,竭力相助哥哥。”
陈奇起身握住孙秀的手,道:“兄弟,哥哥要连累你了。”
孙秀苦笑道:“主公爱民,此乃正道,也是国公该有的胸襟,昔年陈弼将军之仁心,主公得之矣。只可恨我的才智不足以保这一座城池的安危啊。”
陈奇环顾诸将,道:“我决意与殷野死战,但是并不勉强诸位与我共赴时艰。军师也说了,保住此城的希望不大,诸位谁要是想走,现在趁夏军还没有反攻,便可以走了,我绝不强留。”
众将谁人肯走?都齐声叫道:“愿追随主公、军师,与殷野决一死战!”
“好!”陈奇感动的脸色涨红,说道:“我要是战死了,三军就以军师为主,军师要是也遭遇了不幸,那么你们有能逃出生天的,就回洛城报讯,以何功佩为主!”
众将听到这话,无不感伤。
陈奇却振奋精神,道:“是胜是败,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你们可不能都哭丧着脸!想当初在沁水,咱们的兵力多过立足未稳的殷野,结果却是惨败;到了怀城,咱们的兵力少殷野几乎七倍,却次次打胜仗!世事难料啊,都给我打点精神,全力以赴!”
“是!”众将齐声答应。
孙秀道:“既然决心守下去,那就不能马虎,诸位现在就速速巡查城防,修补装备。”
“是!”众将领命去了。
帐中只剩下陈奇和孙秀两人,陈奇感慨道:“兄弟,从咱们起事开始,到现如今,不知不觉,已经快要一年了吧?”
“是啊。”孙秀道:“去年重阳前夕,哥哥在邺城外起事,随后夺占阳武县,传檄四方,招募大军,下洛城,取梁城,得怀城,雄踞三川,虎步河内,裹挟砀郡,兼有河东、河北疆土,手下数百万军民,可谓是席卷中原,威震天下!”
陈奇接着说道:“只可惜,一败淇县,再失阳武,遁走洛城,又败沁水,现如今,困兽怀城。你我这对威震天下的兄弟,怕是要穷途末路了。”
孙秀笑道:“也未必。许瞎子给我算过命,能活大寿。也说哥哥不会横死。”
陈奇大笑道:“许瞎子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你也信?”
“怎的不信?”孙秀道:“许瞎子的话还是很准的。”
陈奇道:“但愿如此。兄弟回去睡会吧,不知道能休息多久,怕是起来就有恶战。”
孙秀道:“哥哥也早些安息。”
“嗯。”
次日清晨,城外鼓声大振,喊杀惊天,殷野亲率麾下还剩的三十五万大军,如洪水猛兽,疯狂冲怀城围攻而来。
陈奇亲登北门,孙秀率人守南门,申烈带人守卫东门,仲璋、郭永威带部守卫西门,全城将近八万守兵,连带百姓,无不拼命。
殷野恨透了孙秀,已经不打算计较全军损失了,直接采用伤亡代价最大的强攻手段——先命令弓弩手,朝着城中密射,然后命令将士扛着盾牌,冒着弩箭、飞石、滚油、落木、火球、毒汁……强渡护城河,搭建云梯,抛掷钩铙,攀爬城墙。一波又一波,前仆后继!
殷野亲自在后面督战,并且设了督战营,个个手提长剑,但有人后退,立斩不赦!
这场攻防战,直打到巳时末,殷战眼见损失惨重,而且士卒疲惫,不堪再战,才叫鸣金收兵。
怀城前已经是尸集成山,护城河里也尽是尸身飘动,惨不忍睹!
夏军伤亡极多,陈军的损失也不算小。
孙秀来见陈奇,忧心忡忡道:“殷野这摆明了就是要以人命换人命,哪怕他们四个换咱们一个,他们也赢了。”
陈奇道:“咱们可不止有八万军马,城中十余万百姓,到生死存亡的时候,未必不能上城杀敌!”
孙秀叹道:“只是这样打下去,实在是太惨了。”
陈奇道:“弃城而逃,百姓只会更惨!”
孙秀道:“明白了。哥哥主意自己安危,不要太过显露,免得被对方弓弩手暗袭。”
陈奇道:“你也一样。”
刚过午时,殷野便又命人擂鼓,喝令攻城。
宋毅忍不住劝道:“大将军,这么打下去,咱们纵然是赢了,也元气大伤,后面还怎么收拾陈奇盘踞在洛城、梁城、阳翟的残部?”
殷野喝道:“不这么打下去了,皇上就要撤我的职了!我连陈奇都收拾不了,还想去收拾他的残部?你若是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
宋毅道:“怀城被淹,湿气难去,城中粮草必然发霉,而且陈军被咱们围困了这许久,怕是存粮早已经不多,咱们围而不攻,只需再耗上一段时间,城中粮尽,饿也能饿死他们。”
殷野道:“这种打法,我岂能不知道?可是皇上只给了咱们一个半月的时间,我比陈奇更耗不起!”
宋毅无奈叹息,暗暗忖道:“这样打下去,纵然是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却也别无良计可施,要怪就怪殷野先行上了人家的当,给了人水淹之后喘息的机会,可是这话宋毅也不敢说出来。
如此这般,一连攻了三天,双方都感觉难以再支撑下去了,偏偏又都寄希望于对方先行支撑不住。
到了第四日午后,夏军攻城正急,忽然后军大乱,殷野扭头看时,只见远方火起,浓烟滚滚,殷野心中顿觉不妙,正要问时,属下一将飞奔而至,惊慌失措道:“大将军,不好了!咱们的粮草被人尽数烧了!”
“什么!?”殷野悚然惶遽道:“什么人烧的?!”
那将还没有回答,殷野忽听见远处鼓声雷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齐声喊“杀”!
殷野脸色顿变,遥望之间,只见远处无数人马漫山遍野的冲杀过来,风中飒飒飘着一面旗帜,上书三个大字,正是“陈国公”!
殷野愕然道:“陈奇哪里还有兵马在外?”
陈奇在城上远望,只瞧见夏军背后一彪军马杀到,为首将领,指挥冲突,隐约竟像是张之芳。
陈奇喜出望外,眼看夏军慌乱,机不可失,急忙提刀带枪冲下城楼,叫道:“诸军快快随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