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街上霓虹闪耀，车水马龙，好似银河落入凡间。
凌恣意头靠着车窗，望着窗外，人流车流慢慢从窗外掠过，她在行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这一生的悲喜就像那些影子，模模糊糊的，在她面前闪着，一瞬间就离她远去。
黎北楼伸过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轻声问：“要听音乐吗？”
凌恣意摇摇头，坐直了身子，眼睛有点肿，红通通的，像只沮丧的兔子。
黎北楼明知道不应该，但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晚饭你也没怎么吃，找个地方我们单独吃点，怎么样？”
凌恣意还是摇头，“没胃口。”又想起来被他们丢在“一品牛”的队友们，侧头问黎北楼，“其他人都回去了吗？”
“刚才景奇给我发消息说大家都已经到家了。”黎北楼说，“估计都累了，吃得并不多，也没加菜。”
估计大家也很奇怪，为什么教练会带着她和钦哉先走，“你怎么跟大家解释的？”
“实话实说，钦哉喝多了，送他去医院打针。”黎北楼歪了歪头。
这确实是实话。
凌恣意不再说什么，默默将车上的音响打开，找了首不那么闹的歌播放着，车内有音乐流转，气氛就不会那么僵硬。
黎北楼依旧是握着她的手，试图安慰她，“钦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自尊心很高，很多事……似乎都懂，但其实并不是很明白……他自己也很混乱，所以，给他点时间。”
凌恣意当然懂钦哉的混乱，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的错。
当年离场的方式很糟糕，现在又用同样糟糕的方式回归……
而且她又无意中得知当年蒋明朗出轨的真相……
这一切都太乱了，别说钦哉，饶是她这个大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天的比赛，我们一定要比今天更用心才行。”她没头没脑地转移了话题，表情似乎又很认真。
黎北楼愣了一下，随即俊脸上染上了笑意，眸光如头顶的明月，亮而柔和，撩动人的心房，“当然。”
“钦哉会来的。”凌恣意望着前方，静静的，语气笃定，“他小的时候我教过他，该如何度过难熬的时间。”
每个小孩的成长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钦哉也是。
钦哉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小小的动物园，他被选为动物保育员，负责照顾几只小兔子，钦哉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非常尽心尽责。然而事情就出在他太尽心尽责了，给兔子喂了太多的饲料和水，其中一只兔子染上了肠胃疾病，挣扎了几天就死了。
亲眼目睹一个小生命的离开，这对于一个小学生的打击是非常大的，钦哉因为愧疚一蹶不振，茶饭不思。
她偶尔从蒋明朗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抽了个空去学校里看他，虽然因为说不出钦哉的班级和班主任的名字而被保安怀疑许久，但还是找到了他。
她带钦哉去他负责的小动物园，指着其他还活蹦乱跳的兔子，说：“听说你要辞掉动物保育员的工作，为什么呢？不喜欢这些兔子了吗？”
钦哉低着头，神情蔫蔫的，“不是，我喜欢它们，但是我现在太难过了，没有力气照顾它们。”
“钦哉呀。”她蹲下身来，静静看着钦哉的眼睛，“你知道难过的时候我们该做什么吗？”
钦哉摇头，“不知道。”
她说：“就做手边的事，你应该做的事。比如我们钦哉，是个小学生，每天都要上学。钦哉也是动物保育员，每天都要来这里好好照顾动物们。好好上学，好好照顾动物，就做这些你平时应该做的事。”
“可是我很难过呀，我没有心思上学，也照顾不了兔子了。”钦哉低着头，小脸有几分苍白。
“钦哉，你记住，难过、困难、伤心，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不会是你生活中遇到的最难过的事，将来你可能会遇见比死掉一只兔子朋友难过一百倍的事，我们不能因为难过停止生活，不能因为难过止步不前。”凌恣意摸着他的头，“吃饭、睡觉、上学、照顾动物……难过会过去的。
钦哉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懂事道：“那我去跟老师申请继续当动物保育员。”
凌恣意开心地抱起钦哉使劲亲了两下，刚准备说点夸奖的话，手机就响了，她接完电话，就急匆匆赶回了公司。
回忆让她眼眶发红，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忍住了。
黎北楼将她送到楼下，虽然十分担心，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多问，就让她上楼了，只是等她走进楼道也依旧在楼下站着，点了根烟，静静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层亮起，又过了一会，顶楼阁楼上的灯也亮了，他才将烟掐灭，上车离开了。
凌恣意推开房门时，秦小妹已经睡了，听见动静，又忙爬了起来，开心地压低声音对凌恣意嚷：“凌姐，今天的比赛我看了，你们跳得太好了。”又撅起嘴，恨恨道：“就是评委眼有点瞎。不过还是晋级了，恭喜恭喜呀。”
凌恣意见她爬起来才打开了灯，笑了笑，“谢谢小妹。”
小妹见凌恣意眼眶红红的，有点担忧问：“凌姐，你是不是哭过了？又疼了吗？严不严重？”
“没有。”凌恣意有气无力摇头，笑着拍了下她的头，“没哭，就是有点累，你快睡吧。”
“哦。”秦小妹虽然还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但是又不敢打扰凌恣意，看了她半天，才怏怏睡了。
凌恣意躺在床上，倦意袭来，全身似被车碾压过了一样，她累得一动不想动。
这一天过得……好像一生那么长。
手机传来震动声，她不想动，但是那震动声一直没停，无奈只好抬头去摸手机，刚拿起手机来，震动却停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未接来电和好几条消息提示，电话是柳柳打的，消息也是秦洱和柳柳发来的。
她先打开未读消息。
秦洱：“凌姐……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真的对不起……”
秦洱：“我去找蒋钦哉解释，就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求你到学校去假扮我的，行不行？”
柳柳：“姐，你还好吗？”
柳柳：“我听秦洱说了。”
柳柳：“钦哉也太聪明了，他竟然查了秦洱的手机定位，一下子就暴露了。”
柳柳：“你别怪秦洱，那孩子本来就不会撒谎，老实的很，钦哉诈了她几句，她就露馅了。
凌恣意叹了口气，给柳柳回：“我没事，但是累，不想说话，睡了。”
想了想又戳开了秦洱的对话框，慢慢输入：“我和钦哉的关系并不是因为你变差的，你不用内疚。而且……”她停了一下，“这一天早晚会来。”
回完关掉手机，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起来时，全身都像重组了一样，感觉没有一个器官是对的，凌恣意在床上坐了一会，看了眼桌边的闹钟，七点钟刚过半。
今天是周末，秦小妹还在睡懒觉，而秦家的两位家长就已经出门去各自加班了。
凌恣意慢悠悠洗漱完，走下楼，看到餐厅的小桌上摆着跟昨天如出一辙的早餐，眼窝一热，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将早餐吃完了。
来到学校的练功房，队员们已来了大半，她抬眼扫了一圈，没看到钦哉。她也不急，找个地方，开始热身。
十点刚过，黎北楼来了，扫视了一下练功房，沉声宣布：“我们今天第三个出场，大家要提早做好准备。”说完又不动声色问景奇：“人都到齐了吗？”
景奇又点了一遍人数，皱眉，“蒋钦哉还没来。”说完兀自嘟囔起来，“奇怪了，他每次都挺早的，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说着拨通了钦哉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景奇皱了皱眉，抬头看黎北楼：“关机了。难道酒还没醒？教练，你昨天不是说他没事吗？我要不要去他家里看看？”
黎北楼看了凌恣意一眼，将心底的担忧压了下去，对景奇说：“别去了，我打电话问问蒋校长。”说着离开了练功房。
凌恣意努力让自己不要担心，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拿起抹布细细擦起了镜子。
景奇不明所以咂舌道：“看来昨天的排名让钦哉受了很大的打击。”
“蒋学长是主舞，他可能觉得责任都在他。”周锵接话道，“不然不会喝那么多酒。不过，蒋学长会喝酒吗？”
“会个毛。”景奇皱眉，“他连啤酒都没沾过，说是蒋校长管得严，成年之前，一口酒都不能喝。”
“那真的是受刺激了。”周锵摇头感叹。
黎北楼打完电话回来，俊脸阴沉沉的，脚步匆忙交代景奇，“蒋校长说钦哉一早就出门了，我去别的地方找找。这里交给你，十一点整队出发，大巴在西校门，直接去昨天的休息室。午饭跟昨天一样在星梦馆里吃。”
景奇很担心，忙说：“放心吧，教练。找到他，给我们打个电话。”
黎北楼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凌恣意一眼才走了。
凌恣意的心脏缩成了一团，虽不至于六神无主，但是也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跟着黎北楼跑出教室。
昨天淘汰了一半的队伍，今天星梦馆里明显没有昨天那么拥挤，在少年宫楼下，遇见了腾飞中学的队伍，穿得时髦的郑飞不停往这边张望，似乎在找人，找了半天，拦住景奇问：“你们教练呢？”
“有事，一会就来了。”景奇警惕心很强，“郑教练找我们教练有事？”
“没事。”郑飞笑容灿烂，丝毫不觉得自己唐突，摆摆手，带着队伍走了。
上楼又被元明明问了同样的问题，这回元明明拦得是凌恣意，凌恣意觉得没必要瞒着元明明，毕竟队伍有事，还要找她帮忙呢。
“我们主舞……没来，教练去找他了。”
“你们怎么那么多事儿？”元明明一脸不敢恭维，“师兄就是对你们太好了。我的队伍就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事。”说着冲凌恣意摆摆手，“有什么事处理不来让你们领队来找我吧。真是荒唐，主舞都能迟到？怎么挑的人？”
凌恣意下意识皱了皱眉，“他会来的……”
元明明看了眼凌恣意没再说什么，进红枫叶的休息室去了。
焦急地等到了十二点，大家去食堂吃饭，依旧是食不知味的一餐，凌恣意更是破天荒的一口都没动。
重新回到休息室，钦哉还没来，黎北楼也没有人和动静，工作人员敲了两次门，催促教练去做最后确认，都被景奇搪塞过去了。
最后不得不去找元明明，元明明瞪着一双眉目：“比赛马上开始了，还没来？你们第三个出场知道吗？算了，我去处理，顺便给师兄打个电话……”说着风风火火走了。
开场的音乐声响起来，凌恣意再也无法淡定了，她跑去洗手间，偷偷拿出手机给黎北楼打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黎北楼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轻得不真实：“枫言把钦哉送过去了，能赶上，放心。”
凌恣意听出事情不对劲来，“那你呢？出什么事了？”
“我要等一会，受了点小伤，医生在给我缝针。嘶……”电话里传来他的吸气声和闷哼声，他静了几秒，又若无其事继续说：“……缝完就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