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恣意走进包间,菜已经开始上了,烤肉盘上刷了油,肉片躺在薄薄的油上滋滋冒着热气,那香味能将人肚子里的馋虫尽数都勾出来。
凌恣意默默坐回椅子,脸上还是烧的,但是肉实在太香了,她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着抗议,将占据着她脑子里的羞涩尽数都赶走了,她干脆顺应本能,跟着队友们一起,夹了片肉放在烤盘上,慢慢烤。
烤盘挺大的,上面有抽风机,功率大却没什么声音,将油烟都抽走了,所以屋子里并不呛人,凌恣意夹这肉片翻了个面,见熟了,夹回碗里,打了个蛋,肉片在蛋液里滚一圈,夹起来塞进嘴巴里,鲜嫩多汁的肉片在蛋液的催化下变得更加鲜甜,味道好得让人停不下来。
见凌恣意用蛋液裹着肉吃,一旁的蒋钦哉忍不住皱起了眉,偏了偏头一脸无法入眼的表情。
凌恣意吃肉的手顿了一下。她想起来了,钦哉不爱吃生鸡蛋,甚至觉得很恶心,她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如果吃生蛋,他就会捏着鼻子,皱着一张笑脸小脸,不解地问:“妈妈,好臭呀。你怎么喜欢吃臭臭的东西?”
其实可以生吃的蛋都是经过特殊的饲养流程饲养出来的鸡下的,上市前也经过了很严格的检验才能到吃货们手上,所以跟普通的鸡蛋是不同的,味道不腥,而且也不用担心微生物污染。当然这样的蛋也很贵就是了。
“一品牛”的鸡蛋当然也是这种级别的蛋,才敢拿出来给食客生吃,每枚鸡蛋上都有特殊的绿色标签,可以放心吃。
尽管知道这些,凌恣意看见钦哉皱眉,还是住了口,默默将生鸡蛋的碗推远了一些。
又主动去跟钦哉搭话,“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烤?”
钦哉沉着脸,眉目冷冷淡淡的,“不用了。”说着吃起了手旁的炸鸡块,但吃了两口又放下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凌恣意以为他不想吃肉,烤了两串花菜给他,小心翼翼道:“今天你也很累了,多吃点,补充体力。”
钦哉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凌恣意默默将花菜拿了回来,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食欲都跟着消失了。
秦素雪斯斯文文吃着烤玉米,感觉到这边的动静,小声问凌恣意,“你和蒋钦哉吵架了?”问完秀气的眉拧了拧,“因为教练?”
凌恣意觉得秦素雪虽然聪明,但是脑洞也真是大,不免失笑,摇了摇头,“不是。他……可能心情不太好。”
“秦洱。”秦素雪放下手中的烤玉米,垂下眼睑,长睫毛颤了颤,轻轻笑了笑,“不是的,他很在乎你,大家都看得出来。”
凌恣意苦笑着摇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叹口气,“算了。”
食欲消失了,烤肉的香气变得腻人,凌恣意受不了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想去外面透透气,走出店门就看见了钦哉,外套也没穿,靠在墙边上,神情落寞的灌着酒。
凌恣意看清楚她手上拿的酒瓶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五十二度的白酒,这熊孩子是不想活了?她三两步冲过去夺了酒瓶,气势汹汹嚷:“蒋钦哉,你成年了吗?就喝酒?”
“我成年了吗?”酒瓶半空了,对于一个没喝过酒的少年,这个分量足以把他放倒,所以钦哉此时脸颊已经绯红了,说话声音都是飘的,“你说我成年了吗?”
“没有。你没成年呢,蒋钦哉,你离十八岁生日,还差一个月零三天!”凌恣意见他那副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气急败坏的吼。
“知道的可真清楚。”钦哉靠着墙,看着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可真清楚。就我不清楚,这世上就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
他声音很轻,又含混着,凌恣意一时没听清他说得是什么,凑了过来,想要扶他进去,“先别说了,我扶你进去。外套也不穿,外面多冷啊。”
钦哉一把将她推开了,踉踉跄跄外一旁躲,“你走开,拜托你走开,不要靠近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离我远一点。”
凌恣意听清了,僵在了原处,看着钦哉踉踉跄跄外前走,也不敢再跟上去,冷风吹到她身上,将她的力气都吹散了。大脑是懵的。
她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摸出手机,拨通秦洱的电话,那边刚接通,她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都跟钦哉说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抽泣声,“对不起,凌姐,蒋钦哉突然来找我……他半夜突然出现在我的病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凌姐……对不起,对不起……”
凌恣意心如死灰,什么都没说,默默将电话挂断了。
钦哉还在踉踉跄跄往前走,前面就是马路了,马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于耳,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凌恣意急得没办法,跑了过来,一把将即将横穿马路的钦哉拽了回来。
“蒋钦哉……这里很危险,跟我回去。”她使劲拽着他,可是她的儿子已经比她高上一个头了,又是体格健壮的主舞,哪里是她拖得动的,她一边拖他,一边喊着,眼泪都下来了,“钦哉,钦哉,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可你让我怎么办?我也想见见你啊……钦哉,你清醒一点,就算不想见我,也想想你爸爸,你要出事了,他怎么办?”
“爸爸”两个字让钦哉清醒了一些,他站住了,看着凌恣意的眼泪,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打自己干什么?”凌恣意抓住他的手,心疼不已,声音都是抖的。
钦哉突然甩开她的手,踉踉跄跄冲到花坛边上,呕吐起来。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点大,店里的人通知了黎北楼,黎北楼赶过来的时候,钦哉已经将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了,吐完了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正坐在花坛边上发愣,凌恣意站在一边,不敢碰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黎北楼看了看钦哉,又看了看凌恣意,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去问谁。他愣了一秒钟将钦哉从冰凉的花坛上扶了起来,问凌恣意,“你没事吧?”
凌恣意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没事,我没事。钦哉他喝了好多白酒,五十二度的……要不要去医院?”
黎北楼一惊,看向钦哉,果然这孩子的脸红得吓人,立刻将钦哉往凌恣意身上一推,果断道:“肯定要去医院,你等一下,我去借辆车。”
黎北楼来的时候是跟大家一起坐大巴来的,没开车。他冲进店里,不多会就拿了车钥匙出来,手上还拎着钦哉的外套,走过来把外套给钦哉套上,扶着钦哉往车边走。
车是借辛枫萍的,红色的保时捷非常拉风,性能也很好,到医院不过五分钟。
挂了急诊,医生来看了钦哉,一通检查,才说:“幸好吐过了,加上小伙子年轻,体格好,没什么事。回去让他多喝点热水吃点流质的食物,好好休息。”又止不住叹气,“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第一次喝酒就敢喝五十二度的?怎么着也得先搞点啤酒过度过度,循序渐进是不是……”
凌恣意陪着钦哉去输液室输液,黎北楼跑前跑后交了费又跑去拿药,等护士给钦哉扎上针,他才坐下,目光沉沉看着凌恣意。
钦哉很快睡着了,头靠在皮质的躺椅上,似乎累极了,长睫毛垂着,睡得很沉。
黎北楼看着钦哉,一扭头看见别人家孩子输液,家长用热水袋捂着输液管,约莫是怕药液太凉了,进入孩子的身体后,孩子着凉。他立刻站起来,跑去医院的小卖部买了热水袋灌了热水,照样子别人的样子给钦哉捂着。
凌恣意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了,轻声对他说:“谢谢。”
黎北楼没说话,手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感觉到她的手也很凉,幽幽问:“要不要也给你买一个?”
他指的是热水袋。
那个样子真像是陪着老婆孩子还输液的操心老爹。
凌恣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今天也够累的了,休息休息吧。”
黎北楼就坐下不动了,但是手依旧是紧紧握着她的。
药液一滴滴滴落,就像秒表滴答,凌恣意静了一会,轻声跟黎北楼说:“钦哉知道了。”
黎北楼惊讶,他最近一直在忙比赛的事,没怎么注意钦哉的状况,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冷静下来,握着凌恣意的手紧了紧,“早晚有这一天。”
凌恣意点了点头,苦笑,“他大概是无法接受,才喝酒的。”
黎北楼点点头,缓缓说:“慢慢会接受的。”
“他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让我离他远点。”凌恣意重复着他的话,鼻头发酸。
黎北楼依旧是点头,“需要一个过程,你别急。”
凌恣意不说话了,她知道让钦哉接受这一切肯定不容易,需要的时间也许很长,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两人都不说话了,输液室里静了下来,偶尔传来母亲为了哄生病的宝宝入睡唱得催眠曲,声音柔和温暖,像一个梦境。
护士拔针的动作弄醒了钦哉,他似乎很痛苦,皱着眉,扶着头,两只手肘撑着躺椅的扶手,半天都没起来。
黎北楼轻轻拍拍他,“走吧,我送你回家。”
钦哉似乎清醒了不少,缓缓抬起头,苍白着一张脸,“教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黎北楼点了点头,“你是不是要连我一起讨厌了?”
钦哉没说话,努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黎北楼跟着他,不容置疑地拖着他的胳膊,半扶着他:“我送你回去,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天也会很忙很累。”
凌恣意也在后面跟着,默默地,不说话。
来到车库,将钦哉塞进车里,黎北楼回头对凌恣意说:“你也上来吧,我先送钦哉,再送你。”
凌恣意担心钦哉不愿意跟她坐一辆车,赶紧摇摇头,“不送钦哉吧,我打车回去就行。”
黎北楼不许,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打车不安全。而且这一带也不好打车。”说完偏头看钦哉,问:“钦哉也不想你大半夜一个人站马路边等车。”
凌恣意看向钦哉,目光小心翼翼的。钦哉用手撑着头,靠着后座车窗,一动不动,不说话。
不说话就等于默许了,黎北楼冲凌恣意招招手,示意她赶紧上车,凌恣意才小心翼翼开车门坐在钦哉身边。
一路上,钦哉都不说话,黎北楼偶尔说一些关于比赛的话题,凌恣意心不在焉地应着声,注意力还是在钦哉身上。
钦哉身上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洁白柔软,很干净,衬着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发,整个人清冷冷的。
“你爸今天加班吗?”凌恣意轻声问钦哉,“回家有没有人弄东西给你吃?要不要我们找个地方先喝点粥?”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凌恣意轻轻叹了口气。
黎北楼看不下去了,将凌恣意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重,末了加了一句:“蒋钦哉,你是队里的主力,要爱惜身体知道吗?”
钦哉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小脾气,“我比赛期间我爸都不加班,有吃的,死不了。”
蒋明朗应该是为了照顾钦哉,特意不加班在家等着的。他是个细致的人,凌恣意很放心。
“这么多年了,都没关心过我吃什么,饿不饿,现在又来问什么问!”钦哉看着窗外,补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十分冷硬。
凌恣意低下了头,鼻头发酸,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低低说:“对不起。”
“闭嘴吧。”钦哉咬着牙,厌恶透了一样,“烦死了。”
凌恣意偏过头去,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正在开车的黎北楼冷着脸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着青白。
车在蒋家门外停下。
这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占地面积并不大,但是建筑风格很雅致,是蒋明朗的风格。
钦哉晃悠悠下车,黎北楼过来扶他,被他推开了。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看着黎北楼,“教练,你是不是喜欢她?”
黎北楼站着没说话,没否认,俊脸上的表情十分坦荡。
钦哉移开了视线,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脚步顿了一下,“去他妈的比赛!”他掏出了钥匙开门,动作很大,插了几次都没插进锁眼,暴躁地踢下门。门开了,他走进去,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蒋明朗听到了动静,快步走出来,“钦哉?怎么了?怎么这样跟教练说话?”见钦哉在院子里跌跌撞撞,月光下,从没哭过的儿子满面泪痕,顿时不说话了,有些不解地望着门外的黎北楼和凌恣意。
黎北楼扬了扬唇角,对蒋明朗说:“钦哉心情不好,喝了点酒,蒋校长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明天比赛时间照旧。”
后一句话是说给钦哉听的。
说完拉着凌恣意上车,快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