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恣意第二次面对他的质问，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一声凌姐也不吃亏。”
这次换电话那头的黎北楼沉默了，透过电波，她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在静逸的夜色中显得十分凌乱。
“我现在去找你，希望你一次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着迅速挂断了电话。
凌恣意放下手机，望了望窗外，默默叹了口气。
特护病房在医院的最后方，安静又隐蔽，窗外是森林公园，人工干预的丛林规整且葱葱绿，完全没有冬日里的萧条。此时这片葱绿正掩藏在夜色中，从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墨色。
她看了看柳柳，自嘲地笑了笑：“我有点害怕。”
“就算今天不被发现，你的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到哪天……”柳柳削了个苹果递了过去，面色沉重，“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说实话，对这位教练说出实情，我反倒松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很在乎你，你的身体那么差，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学校，现在有他帮忙照顾着点，是件好事。”
凌恣意不太确定，“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学校揭穿我？”
柳柳用一种“姐，你太迟钝了”的表情看着她，神秘笑：“第六感。”
凌恣意从不信什么第六感，也不是个容易退缩的人，叹了口气，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若黎北楼坚决不原谅她的欺骗，要在学校揭发她，那她该怎么办？
并快速选出三条最优的方案。
第一，哭。务必要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将自己对钦哉的愧疚很思念都融入眼泪里。
第二，用钱砸。虽然他似乎不缺钱，但她也薄有积蓄，能砸到哪儿算哪儿。
前两条实在不行，就只能用终究方案了。
打晕他！
黎北楼赶到医院，打开病房门，还未开口，柳柳就识相地闪人了。
凌恣意坐在病床上，不安地看向门口，修长的身影裹了一身冰霜，俊美的面孔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她简直就像是面临审判的重刑犯一样，罪恶感爆棚，索性自暴自弃，装起傻来：
“进来坐……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你家才在医院。”黎北楼怼人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这反而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他走进病房，顺手关上了门。封闭的空间让空气中的紧张感陡然上升，她又开始冒汗了。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黎北楼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坐在沙发，面对着着凌恣意，双手在膝盖上交叉，一副等着她说话的姿态。
凌恣意被那双幽深的眸子锁住，躲无可躲，只好认命地开始解释。
先从自己的光辉历史说起，然后说到离婚，说到钦哉对她的冷漠态度，以及她的后悔，然后说到自己为了忘记伤痛，拼命工作，过劳频临死亡，又因为柳柳紧急给她注射了未发布的新药，捡回一条命，但因为副作用，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后与秦洱相遇，两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产生了革命情谊，两人都心怀悔恨和怨恨，为了不浪费捡回来的这条小命，决定交换身份，弥补过往。
“秦洱确实因为那次跳下桥，受了很重的伤，两次手术后，现在才勉强能走，她是暂时没法回学校的，而我变成这个样子，成了被社会抛弃的人，无处可去，就代替她去学校……”凌恣意说。
让她意外的是，再说起这段痛彻心扉的过去，她竟然可以用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反而有种倾诉的畅快感。
黎北楼静静地听着，一次都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他才慢慢皱起了眉，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是蒋钦哉的妈妈？那蒋校长是……”
“对，就是那位出轨，且出轨照片出现在颁奖仪式的大屏幕上，让我颜面尽失的前夫。”凌恣意说到这里都不再咬牙切齿了，反倒有种这些都是“前尘往事”的感觉。
从黎北楼的眼神里，能够看得出他心里有多震惊，但也只是一瞬，又说：“所以，你说你是蒋钦哉的亲妈粉，并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我说了很多很多遍了，是你不愿意相信我。”凌恣意无奈起来，一脸委屈。
“好。”黎北楼皱了皱眉，“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讲的事情有多离谱？”
“当然。”凌恣意无比真诚地点头，“若是以前，别人跟我讲这个故事，我一定将一摞药物无法重塑人体的实验数据砸在他脸上，并且要他少演戏，必要的时候会联系精神科医生，给他来一针镇定剂。”
黎北楼看着她，“你现在需不需要一针镇定剂？”
“我打得太多了。”凌恣意叹气，笑起来，“每一次跟钦哉一起跳舞，与他一起流过汗之后，我的心就像打过镇定一样平静祥和。你要还不信，可以自己搜索一下我的名字，应该有不少五年前的新闻网页还留着我最耻辱的照片。我的名字是凌恣意。”
“凌恣意……”黎北楼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绕口的三个字，却又十分贴切，念在口中，每一个音都是惊喜的。
他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飞快地打出了这三个字，果然跳出来许多新闻链接，他点开为首的一个页面，跳出来一张照片。
光亮的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女人挺着脊背站着，酒红色长裙坠地，称得她腰肢纤纤，双腿修长，而最让人惊艳的是一双眼睛，那双望着大屏幕中相拥男女的眼睛里，明明没有一滴眼泪，却水光潋滟，明明是倔强的冷艳的，却无端端让人心中发疼。
他盯着手机上那个女人，突然之间心中所有的疑惑都似解开了，他面前豁然开朗，一颗心脏在胸膛之中跳得如同初开的情窦，血液也跟着喧嚣起来。
他曾经被少女眼中的猛兽所吸引，而今日他终于见到了猛兽的真容。
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听到心中紧闭的欲望之门打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