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内的管念念听得这一番话,太阳穴突突地跳,手心也跟着盗汗。她低着脑袋,甚至不敢去瞧管母的神情。
一道阳刚的男声又岔了进来。
“欸!我问你们,这里是不是管念念家啊?”
这声音是——!
管念念只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我叫王小虎。你们叫管念念出来,我有事找她——急事儿。……欸欸欸,松手啊!你们做甚?……劫亲那事?这是个误会!误会!我都跟管念念解释清楚了!我们和好了!——啊啊啊痛哇!……”
一阵拳打脚踢的肉搏声传来。
管念念直听得心惊肉跳,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停手!”
她那三个哥哥同申屠枫便朝她看来。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王小虎瞅准时机,跟个泥鳅一般的,连滚带爬地逃了。
恰好旁边有条小溪,王小虎想也不想,扑通一声便跳进溪中。几个扑腾,顺着水流,直扑腾了个没影儿。
远远地还听着他嚷嚷着:“你们欺负人!”
周林氏远远立在一边,幽幽道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们可不能饶了王小虎。”
——如今管家人岂止是不饶王小虎,连管念念同申屠枫都不饶了!
彼时,管家。
管念念同申屠枫端端正正地跪在管家父母面前。
管家三兄弟将申屠枫劈头盖脸地好一顿骂,说他们将好好一个人交到他手上,他竟给他们照料成这个样子了!
申屠枫一言不发,面色却凝重至极。
听到最后,他道:“我今后定当尽我所能,护念念周全。念念在,我在。念念亡,我亡。”
管念念听得心头一跳,转过过去看到他郑重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动容。可瞬即又想到她今后的命运,心头又是一阵黯然。
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眼下这场面话说得这么漂亮,今后还不是……
可管家人如今却听着很是受用。
管母哭了一阵后,又开始说起管念念的不是来,说她连这种事都欺瞒他们,委实不孝。
她听得心头一阵一阵的疼,急忙上前拉着管母的手,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又说了好一顿的软话,这才让管母心下松了一口气。
管家老大恨恨道:“这小畜生……我今后见着,定将他的腿打断!”
老二道:“我见着他,定将他的胳膊卸下来!”
老三道:“我见着他,定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管父呼出一口气,思索良久,幽怨道:“你们倒是给我留一块儿动手的地方啊。”
众人笑作一团。
管母抹干净了眼泪,这才道:“罢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我们不急的。”管念念也想多陪管母一会。
管母却笑得很暧昧:“归宁可不能过了日落还没到家哩。不然可不好生男娃。”
管念念红着脸,嗔了管母一眼。
这一家人便又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暖烘烘的余晖洒满了大地。管念念同申屠枫披着晚霞,回到了家中。
一进得门,她便扑进了床榻中。
申屠枫道:“睡会吧。我烧水给你洗澡。”说罢便转出了房。
管念念小脸贴着被褥,只闷闷嗯了一声,心头却乱糟糟的,始终想着管母的那番话。
申屠枫竟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来提亲了……他安的究竟是个什么心?
“管念念!”
一声暴喝吓得她思绪碎成了渣。一道阴影也罩到了她身上。
她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见来人,惊得眼珠子直从眼眶滚落下来!
这——王小虎?
彼时他右眼淤青一块,左脸又肿得像包子,衣衫湿漉漉的未干,上头还沾染了不少的灰尘泥土,形容狼狈得很。他双眼猩红,正气冲冲地瞪着管念念。
管念念却盯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小虎喷出一口重气,伸出食指,便冲着她这床底下一指!
他咬牙切齿:“我等你们好久了!”
“我问你,我兄弟绑你是不是一场误会?我有何错?你男人是不是因为我绑你的事,来打了我的弟兄?我又是不是因为你透给我裘念云的下落,饶了你们的过错?这事不就了了嘛!——你们家的人做甚还要打我骂我!?”
王小虎说得义愤填膺,又满腹委屈。
“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
“是……有一些。”
“你也知——”
“嘘!”
管念念猛地捂住了他的嘴。耳朵一动,果真听得一阵声响由远至近的传来。像是申屠枫打水归来。
丁零当啷一阵,申屠枫似乎提着水去了柴房。
管念念低声道:“你先回去。”
王小虎大怒,猛地拂下她的手,然后用气音说道:“我不走!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说什么?”
申屠枫从柴房扬声问道。渐渐的,还有脚步声传来。
管念念急得赶忙扯过王小虎的胳膊。
脚步声又近了。
咯吱——
管念念大手一挥,一把将王小虎扯进了床底,跟着脚一踢,将他露在外头的右手踢了进去。
一回头,正巧见得申屠枫进屋。
管念念忙堆起笑颜:“我自言自语呢,没说甚么。”
申屠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一会就可以洗澡了。”说罢,他又转去了柴房。
他一走,管念念便忙不迭地蹲身到了床底下。
她拧着两弯黛眉,用气音急道:“你快走!”
“我不!”
王小虎亦用气音回她,一脸的怒气与哀怨。
管念念心急如焚:“你要做甚?”
王小虎气呼呼地说道:“你们给我道歉!”
“凭什么!”
叮铃隆冬一阵响。
管念念急忙起身。
申屠枫已抱着一个大木桶进了房来。咚一声,木桶落地。里头是满满的热水。
管念念凑近一瞧,竟见得这水上还飘着厚厚一层的花瓣。花瓣的香气,带着袅袅热气,送到了她面上来,直叫她毛孔舒张,心旷神怡。
她有几分诧异地看向了申屠枫:“你……弄的?”
申屠枫咳了一声,面上有些不自在:“岳母说,你在家爱这么弄。”默了默,又道:“那你慢慢洗。”言罢,转身走了。
木门一合,房中登时阴暗了许多。
“呵,那村夫花花肠子还不少。”
管念念回头,瞪向不知何时已从床底下爬出来的王小虎。
“你究竟想做甚?竟找到我娘家去了!”
“我这不是来这儿没找着你么。要是我知道你家里人这般不讲理,我说什么都不会去了。”
王小虎还一肚子的委屈呢。
管念念懒得同他辩驳。
“你找我做甚?”
王小虎这语气登时软了下来,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仙姑,我去湖心亭找了裘念云了,那丫头死心眼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你快给我想个法子,怎么才能让她醒悟过来?”
醒……悟?
管念念真是对王小虎的用词佩服不已。
“人都成亲了,两情相悦的一桩事,你说你做什么非要去拆散人家?”
“去他大爷的两情相悦!”
王小虎一听这话,登时火了:“你道李浥尘是什么好东西?我实话告儿你吧,我请算命的老先生给那厮算过命了——你猜怎么着?呵,好家伙,乱臣贼子!裘念云跟我走那是跳出火坑了!”
命?王小虎竟敢跟她说命?——笑话!有谁比她更会“算命”?!
“胡说八道!我怎么就没算出李浥尘今后是乱臣贼子?”
“呵,那是你道行浅了。”
“……”
王小虎上前抓着管念念的手臂,直说软话:“哎哟仙姑,你就行行好,再帮帮我成不?你家那些浑人打我那事儿,我就不计较了。”
管念念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恨恨道:“还是你行行好罢,别跟我添乱了!”说着话,她便扯过王小虎的手臂,要将他往窗边推去。
王小虎哪里肯依?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撕扯在了一块。
屋头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人。
申屠枫不由得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管念念心头猛地漏了半拍,急道:“没谁!”急忙又向王小虎低声喝道:“你走是不走?”
王小虎耿直了脖子:“你帮是不帮?”
哒哒。
脚步声越发近了。
砰砰,砰砰。
她这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无奈之下,她只得咬牙道:“这月初八,裘念云会因为同李浥尘吵了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你可以在那时去裘家找她。”
王小虎大喜过望,恨不能一把抱住管念念大亲一口:“多谢仙姑多谢仙姑!没白挨打!”
咯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呜咽声。淡淡余晖透过门缝泄进屋来。
管念念这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登时随着她张开的口,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巨响。几乎是下意识的,管念念一把将王小虎推进了身旁的木桶中。
刹时水花四溅,溅了她一脸的水。还有几片花瓣飞到了她脸颊上。
申屠枫一进得屋来,便见得管念念站在木桶边上,双手探进水中,面上挂着水珠,白嫩的左脸上还贴着一片红色的花瓣。
他不由得挑眉,沉眸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
管念念盯了一眼这铺满了花瓣的水——所幸,花瓣够多,够厚,将王小虎盖了个严实。
正想着,层层花瓣中竟冒了个水泡出来!她忙伸手拍了拍,胡乱在手中搅合着,干笑道:“我泡泡手。”
申屠枫那双黑眸却又是沉了沉,带了那么点审视的意味。
“洗好澡了?”
“好了。”管念念胡乱点头。
申屠枫一步步走来。
“那我将水倒了吧。”
他双臂已抱住木桶两侧,作势要将木桶抱起来。感觉到木桶重量时,他眉头微皱,狐疑地瞧了一眼管念念。
彼时管念念面上却满是震惊的神色:“别——别倒!我还想再洗一次——喂!”
申屠枫哪里听她说话?抱着木桶便直直地往外走去。
管念念大骇,急忙跟上去。
“申屠枫站住!我自己来倒就成!你——”
咚!
申屠枫松手。木桶落到了一片空地上。
水波荡漾,水花乱溅。管念念脚步一顿,心头也跟着一紧。
申屠枫沉着一张脸,猛地推了一把那木桶。
哗——
流水载着花急急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
还有从木桶里滚出来的王小虎。
王小虎一抹面上的水,嘿然笑了两声:“大兄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