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念念捂住了脸,欲哭无泪。
申屠枫面上阴沉得不像话,黑眸盯着王小虎,又缓缓转动,看向了管念念——眼眸中竟带了些讥讽的意味。
他忽地冷笑了一声:“好,很好。”扔下这话,愤然离去。
冷风灌来,冻得王小虎一激灵。他摸了摸鼻子,问道:“你相公咋啦?”
管念念狠狠一顿足:“被你害死了!”
她急急忙忙追上去,心头叫苦不迭,只觉自己如今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又想,她回去不知会不会被暴打一顿?是了!一定会的!
他是个暴君,甫一上位便施行暴政,一番雷霆手段,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李浥尘那时同她说,有个言官一时失言,被申屠枫判定其缅怀前朝,竟生生被割了舌头!
管念念心惊肉跳地回到家中。
申屠枫正站在衣柜前,麻利的收拾着衣裳。
床上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灰布,上头已堆了小小一团衣物。
她眼皮一跳。他这是做什么?离家出走?
是了,他还可以去他妹妹申屠月家里。的确的确,他现今真真是需要冷静一下。
她便问道:“你是要去小姑家吗?也好,你冷静一下罢。”
申屠枫回头瞧了她一眼,冷冷嘲道:“你要我走?你是不是忘了这是谁家?”
那……他这是意思是?她眼跟着一低,等等……这怎么收拾的是她的衣裳?
他这是要赶她走?
管念念呆了一瞬,方道:“方才的事是个误会。我同王小虎……是不打不相识。这事也不能全怪他的……”
申屠枫呵了一声,显然不信。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下去:“当时若不是我拜完了堂了,还逃亲出去,也不会遇上王小虎那群手下,便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申屠枫动作一滞,捏着衣裳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两分。他转过头,黑眸中情绪深不可测。似恼怒,更似自嘲。
“你是自己逃出去的?”
她的右眼突突跳个不休。
申屠枫又问道:“王小虎……你们早就认识?”又自嘲笑笑:“你不想嫁我是不是?”
她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也不再问,越过她,将手中衣物一股脑放进灰布中,继而对角打结,扎得严严实实。他将包袱塞进了她手中,语气有些疲惫。
“回家,或是跟他走,随你。放妻书我会尽快写好,烦劳你到时候来取走。”
她望着手中包袱,心头不知怎的,为之一沉。耳畔响起的却是管母的话来。
——我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他才十八岁呢!他乌突突地跑上门,说要娶你——你那时才多大?你才十岁啊!
“你是要……休了我?”
“不,和离。”
申屠枫背过身去,似是不愿再见到她。
她抱着手中包袱,心头却乱如了麻。走?她现今又应该走到哪儿去呢?回家?她的家又在哪儿呢?回裘家吗?可她哪里回得去啊……
回管家吗?可她今儿才从管家回来。申屠枫今儿还同她跪在管家父母面前,郑重其事地保证说:我今后定当尽我所能,护念念周全。念念在,我在。念念亡,我亡。
如今若是回去,又应该如何交代呢?……
她越想便越觉得委屈,道:“我走了。”
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又道:“我真走了。”
罢了,天大地大,还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么?她狠了狠心,又补上了一句:“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回来。”
申屠枫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拖了回来。他皱着眉头瞪着她,反来说起她的不是了:“叫你走你就走,你没长脑子吗?”
管念念:???
捉鬼放鬼的都是你?管念念还被他问懵了,懵了之余,委屈更甚了:“你叫我走的。”
申屠枫道:“你不要听我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管念念这还懵着呢,却觉手上一轻,原来是申屠枫将她手中的包袱抢走了去。她抬头,茫然的看着申屠枫,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他却又开口了。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吃鸡。”
申屠枫说罢,又闷声补了一句:“不辣的辣子鸡。”
……
翌日,管念念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咣咣咣!”
“申屠家的,出来!”
申屠家的,不就是管念念吗?
她哀叹了一声。这怎么日日都有人来找申屠枫?——还都是挑着他不在家的时候!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自个儿的身子去开了门,这一开门,就看到了林婶子那张蜡黄且狰狞的脸。
林婶子劈里啪啦就是一通说。
“前儿我就没收到申屠送来的兔儿,今个儿我一瞧,也没有!这周围一问,雪梅家的也没收着,你给我个说法,这怎么回事!”
管念念一愣。蓦地回想起上回林婶子说申屠枫与周林氏那事来。申屠枫那时明面上虽也没说什么,但只怕心里也有了计较。像林婶子这般说的,申屠枫只怕是因着上回那事,便不再给各家各户送白食了。
如此也好,一来是避嫌,二来则是为人切忌太过良善,一来二去多了,人家也不会记着你的好,反而觉得你对她的好是应该的——便如如今理直气壮的林婶子这般了。
“这不明摆着吗?”管念念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您都说是送了,现今就是不送了呗。”
林婶子那双凹陷的眼睛登时瞪得快要从眼眶蹦出来,狠狠打在管念念脸上一般。
“哪有这个道理?!”林婶子大叫一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的。
这路过的村民也被她的委屈吸引了过来,纷纷驻足,围过来看看热闹。
林婶子也绘声绘色地将她的委屈给大家展示了出来。
“当初他给我们各家各户送东西,可是我们逼迫他的?他风雨无阻地给送了好些年了,哦,这会,说不给就不给了!你们去哪儿找的这个理儿?”
唱完了黑脸,也要唱唱白脸。
“我晓得他娶了你过门,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可他也不能拿我们的粮去养媳妇儿吧!就算是我们体谅,你们家就两口人——真就吃得完了?”
末了,也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管念念。
“不是我说你,你既嫁到了申屠家来,处处该为你相公考虑啊!他要是有做得不对的,你就该好好给他讲讲!”
讲……啥?
管念念那个混沌的脑子在林婶子的谩骂声中逐渐清明,如溪水般冰凉澄澈的双眸眨巴了下。她真诚地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对咯你——”林婶子意识到不对,脸色大变,“你说谁呢你!?”
她仍是用那双真诚无比的眼睛望着林婶子,坚定地说着:“您啊!”
林婶子显然没料到这个乖顺的姑娘竟会如此,登时气得面红耳赤,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更加她吃惊的是,管念念在平静问出这话之后,那张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上,竟渐渐露出了剽悍的神情。
周林氏听着动静,也从屋里头转了出来,立在一边,瞧了许久的热闹。
此时不由得冷嘲热讽道:“我说申屠大哥心心念念的人儿是怎样的,原来就是个悍妇。”
管念念嗤笑一声,嘲道:“你大哥知道自个儿有你这么一个妹子吗?”
周林氏被这么一呛,两颊登时羞红。
“我这个做嫂嫂的,可半点也不知道呢。”
林婶子啧了一声,一把拉过周林氏,忿忿道:“你别欺负我侄女。咱俩的事儿还没说完哩!”
“咱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管念念双手叉腰,柳眉倒竖,跟着痛骂道:“你别给我扯那么多,今儿,我家男人愿意给你们送东西就送,不愿意送,就不送,你要怎的?!”
“你觉得我们不该?好!走,咱们上衙门去,打场官司,叫县老爷来作主!他要判我们赔你兔儿,我们便赔你便是!”
“你……你这泼妇……”周林氏可算是缓过劲来了,狠狠瞪着管念念。
可她这才刚骂出一句,便被管念念一顿怼回去了。
“我没说你你就偷着乐吧!昨个儿那事还没同你清算,又来?就不怕我拿针线将你嘴给缝上?”
周林氏被她吼得心惊肉跳。
泼妇!十足的泼妇!
她不知的是,管念念落魄的那一年里练得剽悍了许多,食物都是得靠抢的,半点软弱不得。
“走哇!不是上衙门吗?”管念念一把便抓住了林婶子的手腕,作势便要拉她去官府。
林婶子那双凹陷的双眼中登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反手抓住管念念的手腕,倒抽了一口气,身子歪歪往后倾了倾——
嘭!
有人倒了。
只不过这倒下的是管念念。
想碰瓷儿?做梦!她这叫反碰瓷儿。
她这小身板直撞上了门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撑着身子站起来,迅速占领道德至高点的时候,却发觉已经有人冲来了。
而这人还正是自己的剽悍小姑。
“我干你娘!你疯了吗?敢推我嫂子!”
“这、这是她自己倒下去的!”
“放屁!当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是瞎的?”
“我没——”
“闭嘴吧你!有什么话通通跟县老爷说去!走!正好,这里一堆人证,你想赖都赖不了!走哇?”
“哎哟姑奶奶,你别啊!我真……唉!是我错了,我给你们赔不是还不成吗?”
“不成!——拿汤药费来。”
磕在门槛上的管念念听得申屠月这话,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小姑在,没意外!